她怎麽可能甘心自己受了那麽多傷害,兜兜轉轉的,卻又迴到原點?


    就在這時,她小腹裏似有似無的一動,像有什麽綿軟的東西踢了下她的心口。她的孩子,他動了?他在求她,求她不要殺了他?她憋著一口氣,憋到額角突突直跳,憋到心跳幾乎停止,直到那口氣從胸腔裏噴薄而出,一聲近乎慘叫的嘶嚎才隨之猛地爆發出來,她張著嘴,發不出一句話,隻是單音節的悲號。


    她的人生,在這一刻墮入永夜。她以後都不用這樣哭了,因為,未來的人生已經不可能更壞些了……


    次日一早,舒旻便被醫生叫去了手術室。醫生撩開她的衣服,冰冷的酒精在她的小腹上塗抹著,醫生頗有些悲憫地說:“這兩針下去,你就終止妊娠了,換句話,你的孩子就正式死了。然後你就要自己把它生出來,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時。”


    見舒旻點頭,醫生繡花般在她肚皮上用針一紮一挑,一切就結束了。舒旻恍恍惚惚地從病床上下來,腳上像戴了鐐銬,沉重地朝自己病房走去。推開病房門的一瞬,一道刺眼的初春陽光刷地刺進她虛無的眼底。於是,她給自己已死的孩子取了個名字,林千陽,燦爛千陽。


    中午,祖紅給她帶了雞湯來,小口小口地餵她:“小妹,別怕,晚上我陪著你。”


    舒旻點了點頭:“紅姐,把手機給我。”


    打開久未開機的手機,等了片刻,手機接連傳來無數簡訊提示音。


    她已經不想看了,她疲憊地合上眼睛,一滴透明的液體自眼角淌出。


    等到所有聲音塵埃落定,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林越諍的電話。


    剛從機場出來的林越諍聽見手機鈴響,下意識地瞥向手機,一見那個名字,他驟然將車拐向路邊剎住。車後座的eva身子一傾,打了個突,說到一半的話被生生打斷。


    她一雙大眼狐疑地望向林越諍,揣測會是誰的電話。見他整顆心都撲在了那通電話上,她已經猜到是誰了,略一思量,她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給青瑜發了一條簡訊出去。


    林越諍拿著電話,開門下車,遠遠地在路邊站定,帶著不確定地說了一聲“餵”。


    再度聽到他的聲音,像隔了百年的時光。舒旻怔怔抓著電話,卻不知道還有什麽可說的。


    “舒旻,你在哪裏?”林越諍的聲音裏透著些急切。


    那邊一直沒有聲音,他甚至懷疑她是不小心按錯了鍵。電話那端的靜默讓他莫名的有些害怕,他生出一種錯覺,覺得電話對著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想告訴她,他和青瑜的婚事是不可逆轉的,但是,出差在外的日子裏,他想通了,如果她堅持要那個孩子,他可以想辦法讓她把孩子光明正大地生下來。


    唇剛一動,電話那端傳來一個沒有絲毫情緒的聲音:“我們的孩子死了。”


    一股平地而起的冷風從林越諍心口穿過,他握緊了手機:“什麽?”


    那邊自語似的緩緩道:“本來不應該和你說的,但我怕她怪我,你是她的爸爸,你有知情權。昨天照的b超,醫生說是個女孩,四個半月大,很健康,她是今天上午九點三十七分死的,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林千陽。這些,你都要記得。”


    林越諍胸口一痛,低喘著問:“舒旻,你現在在哪裏?在涿城,是嗎?我這就過來,你等我!”


    那邊,電話已一聲不響地掛斷。


    林越諍“啪”的打開車門,人還沒坐進車裏,電話再度響起,他看也不看地接通:“我馬上就過來,等我。”


    下一秒,他的手無力地緩緩垂下。


    電話那端說,衛小姐不小心滾下了樓梯,摔到了腿上的舊傷口,而且頭部受傷昏迷,現在正在第三醫院急救,衛先生讓他趕緊過去。


    eva望著他襯衫下劇烈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地喊他:“林總?”


    林越諍仿若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扶著車門把手,麵色慘然,好像掉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機場上起飛的航班,輪番唿嘯著從他們上空飛過,轟鳴的聲音蓋過了整個世界的喧鬧。


    傍晚,催產針的藥效開始發作,正在喝雞湯的舒旻疼得躺迴床上。祖紅反倒大喜過望:“按照這個情況,過會兒就要生出來了,到時候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她也不強逼舒旻吃東西,出門去買準備用品。


    門外在吹大風,狂風撕扯著陽台外的老式玻璃窗扭打,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孩子在哭,有幾隙寒風鑽了進來,帶動病床上的吊燈激烈的搖擺,發出枯燥機械的吱呀聲。


    她目光散亂地躺在床上,嘴角翹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這個點了,他不會來了,一個半死的人,已經再無心力計較他是不是又騙了自己。眼前一點點地黑下去,她陷入了極輕極亂的睡眠裏。


    再度疼醒時,舒旻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外麵的大風已經停了,周遭一片漆黑,隻有走道上還有白慘慘的光。耳畔傳來祖紅的鼾聲,她伸手喚了聲“紅姐”,祖紅半夢半醒地應了聲,從床上翻下來,又是給她鋪紙,又是叫護士,鬧騰了半個鍾頭,舒旻隻是覺得疼痛難當,卻始終沒有那種要分娩的感覺。


    護士們都疲了,看了看狀況說:“估計要到天亮再生了,什麽時候羊水破了再叫人。”


    祖紅忙應承著說:“我有經驗,羊水破了,我就叫人。”


    舒旻弱弱地掃了一眼手機,已近淩晨一點。祖紅這兩天忙裏忙外,早已疲到極點,護士一走,她肩一垮,又倒迴床上唿唿大睡起來。


    舒旻在黑暗裏圓睜著眼睛,再無睡意,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小腹裏的痛一陣緊似一陣絞著,整個小腹縮成了一團,疼得她唿號不得,冷汗順著頭發絲絲下落,她嘶聲叫著:“紅姐……紅姐……”


    祖紅已經徹底睡死,她無心再叫,一隻手在虛空裏胡亂抓著,那種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讓她恐懼極了,她知道,若是攢起力氣叫一聲紅姐,她定會醒來將手給她,可是她不想,手一晃,又落迴到床單上揪緊——除了他的手,她誰也不想抓,她隻要那隻手,讓她生或者死。


    她掙紮著撐起雙腿,咬牙同那越來越兇狠的陣痛抗衡,痛到最頂端時,眼前驟然一黑,她覺得有什麽伴著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她生命裏流了出去,那一刻,她隻希望自己就此死去,那樣,他日後知道了,心裏或多少或少是會有一點痛的。


    第三醫院的特護病房裏,暖意融融,桌上堆滿了鮮花水果。


    林越諍坐在一旁,蹙眉看著抱著他的手機睡得一臉安寧的青瑜。下午五點,她的接骨手術才做完,麻藥過後,她疼得撲進他懷裏直哭。好不容易哄得她吃過飯,她卻搶過他的手機,讓他陪她玩裏麵的植物大戰殭屍,直到十一點才沉沉睡去。


    見她著實是睡去了,他單手抵住額角,緩緩合上了眼睛。他隻著了一件單衣,然而房間裏的熱力卻烘烤得他焦灼難安,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抓過外套,起身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他一動不動地靠在門上緩緩唿了一口氣。不知道過了多久,腦中轉過一個念頭,他鬼使神差地往電梯口走去。


    四樓,婦產科的長廊外,或站或坐地散布了很多人。手術室外,三五個男人來來迴迴地走著,像極無頭蒼蠅。


    林越諍木然走到手術室外的長凳上坐下,裏麵,隱隱約約傳來產婦的喊叫聲,聽著洞心駭耳。身邊的男人冷不丁見他這樣卓越不凡的男人出現在這裏,有些好奇,打量了他好幾眼,見他三魂七魄都恍恍惚惚的,不禁開口攀談:“你夫人在生孩子?”


    林越諍嘴角輕輕一動:“是。”


    那個圓頭圓腦的北京男人笑著說:“怕吧?我老婆生第一胎的時候,我也一樣。不過沒事兒,真生起來,分分鍾的事。你要實在怕,還是去抽支煙吧,那個老婆難產的哥們兒臉色都沒你這麽難看。”


    林越諍麵無表情,也不答話,泥胎木塑般坐著。


    那個攀談的男人見沒趣,側過臉,也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門內傳來一陣哭號:“痛死我了,我不生了……不生了!”


    附近,一個男人攥緊拳頭,使勁砸了一下牆麵。


    這時,林越諍轉臉看住身邊的男人:“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那男人“哈”的一笑:“這個我可真不知道,我一大老爺們兒哪知道那個?”


    他見林越諍神色凝重,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過了,想了想,補道:“痛分十級,女人生孩子的痛就是第十級。我肯定不太清楚到底是個什麽痛法,不過我聽我老婆說,那種痛說不上來,就好像全世界都他媽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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