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音樂放棄你,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


    計程車猛地剎在了賓館門口,舒旻捧著電話,看也不看地掏出一張錢丟下,朝大門裏飛奔而去。


    她噙著淚,聲音打著顫:“你在哪個房……”


    一句話沒說完,她就看見了他。


    窗格密布的摩天大樓裏,一個白糊糊的身影靠在陽台飄窗的低矮欄杆上。夜風鼓蕩撕扯著他的白色衣服,像一張鼓起的白帆,強有力地獵獵而動。


    她咬緊牙關,死死盯著那個白影,她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顫:“城南,你……往後退幾步再說話。”


    一句話好像掏空了她的力氣,站立著的雙腿也開始抖起來。


    身後傳來車響,一道車燈明晃晃地照了過來,她渾身沐在那暖黃的燈光裏,卻覺不出半點溫度。


    “我還能退去哪裏呢?舒旻……謝謝你,謝謝你來送我。”


    舒旻語無倫次地哀求:“城南,不要做傻事,你先下來……我答應你,以後都不生你氣了……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後要一起去日本給hide掃墓嗎?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耳邊傳來陸城南隱忍的抽泣聲,舒旻感覺到臉上濡濕冰冷一片,她顫手去抹,是淚,不斷從眼眶裏滲出的眼淚。她的身體劇烈地抖著,她用力咬了住手背,用銳痛換來的那瞬冷靜溫柔誘哄:“城南,你的人生還很長,前方還有很多很好的東西等著你……”


    蒼涼的聲音打斷她:“可是舒旻……沒有你的前方,我已經不想再走過去看看了。”


    說完,那團白糊糊的影子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後展開雙臂,像一頭白色鳥般遽然墜下。


    她握著電話,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城南!”,她以為那聲音很大,其實不過是像小動物的呢喃。


    電話那端傳來“砰”的劇烈撞擊聲,她聽見什麽碎裂的聲音。


    與此同時,她的身後傳來尖銳的汽車剎車聲,一道暖黃的車燈光掃向她的方向。


    她望著黑黢黢的夜空,眼白上翻,直直向後倒去。


    一隻有力的臂膀重重地接住她,將她裹進懷裏。有人在重重地掐她的人中,急急地叫著她的名字,她明明睜著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耳朵裏也像進了水,什麽聲音傳過來都像是虛空失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那團白堊堊的陰翳才漸漸散去,一張熟悉的臉映進她眼底。她張著嘴,像在說什麽,林越諍抱緊她,湊近去仔細聽,這才聽出她說的是:“林越諍,為什麽死的那個人不是你?”


    他抱緊她,死死抱著,慘然一笑,他愛了她十年,到頭來,竟換到這樣一句話。


    他垂頭去看她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睛在他眼前不斷放大,放大成了一團深不見底的黑,那種黑,他在黎巴嫩的海裏下沉時見過,如今,他的心在這相似的黑裏下沉,隻是這一次,他知道他永遠都浮不起來了。


    ☆、尾聲


    尾聲


    五月的成都酷熱似盛夏,盡管車內的冷氣開得十足,但是半個小時都沒開出一裏路的“堵況”還是讓車裏的三個人煩躁起來。


    “早知道現在開車哪裏都堵,我當年真該去學開飛機,現在也就天上不堵了。”老王一邊盯著後視鏡一邊朝林越諍抱怨。


    林越諍的目光透過熙攘的人群落入前方的一片流光溢彩中:“快到春熙路了,堵車也是正常的。”


    老王有些恨恨地說:“我就不信它還能堵得過北京!”


    那神態語氣惹得後座粉團似的小女孩咯咯直笑,她像是很滿意現在的狀況,不是踩在沙發上和後麵的車子招手就是趴到前麵用手蹭老王的鬍子,玩鬧夠了,她赤著小腳丫鑽進林越諍懷裏,用嫩嫩的指尖戳他的下巴:“爸爸爸爸,你為什麽沒有鬍子呢?”


    林越諍輕輕捏住她的小手,把她抱到腿上。小女孩很會討爸爸喜歡,仰臉朝他笑彎了眼睛:“爸爸不留鬍子,是怕沒有媽媽要,對不對?”


    老王率先大笑起來:“現在的小孩子都是鬼精靈。”


    她越加得意起來,扭了扭腰:“我猜對了……爸爸,你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媽媽啊?”


    林越諍神色微微一黯:“爸爸有什麽地方不好嗎?所以你才想要個媽媽。”


    她偏起腦袋想了想:“有媽媽的小朋友都穿粉色泡泡裙,有媽媽的小朋友都紮漂亮的小辮子,有媽媽的小朋友都叫婷婷、娟娟,名字可好聽了……我不喜歡穿白色裙子,不喜歡蘑菇頭,不喜歡叫林千陽,像男孩子。”


    說到這裏,她“啊嗚”一口咬在林越諍臉上,用以泄憤。


    老王看到這一幕,大笑著說:“這女人啊,從一歲到一百歲都不讓人省心。我現在特能理解你為什麽不結婚,這領導就是領導,什麽決策都透著英明。”


    說話間,前麵的路已經通了些,老王便不再插話,一溜兒往前開。


    林越諍看著女兒嘟著的小嘴,好脾氣地說:“那以後爸爸都給你買粉色裙子,給你留長頭發紮辮子,好嗎?”


    千陽看不懂爸爸的神色,隻覺得有點苦苦的,懂事地伸出小手去熨他眉心中的紋路:“嗯,那我就不要媽媽了。”


    說完,她乖乖地從他身上爬下來,無聲無息地玩著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習慣性地去摳碎鑽鑲成的半顆心,卻怎麽也摳不動分毫。戒指的款式早已不時興了,但好在簡單樸拙,戴在他手上,透著別樣的大氣莊重。


    談了一天的合作,林越諍有些疲乏,他見女兒玩得酣暢,便放心地合上眼睛。車子的電台在播一檔音樂節目,插播完廣告,忽然響起一個非常熟悉的前奏。林越諍的長睫微微一顫,眉心間的紋路越見清晰。


    四年了,乍然聽見他的聲音,一時有些意亂神迷。


    主持人哀哀插了句話:“雖然他已經去世四年,但是他的青春是永遠的,他活在我們每一個歌迷的心裏,永垂不朽……願遠在天國的他已放下今生痛苦,常駐光明中。”


    一首歌播到一半,老王不無感慨地說:“這些人真奇怪,有錢有名有人愛,還要去跳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什麽都沒有,還巴不得千年王八萬年龜地活下去……真不知道他腦子裏想什麽,這一跳,跳去了關總半條命,害得我買的熱力股賠了一半!”


    高亢激昂的主唱聲音和貝司線交織在一起,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在那樣震撼人心的歌聲裏,他恍惚看見了自己的青春,那因為愛她而鮮活的青春。他等過她一個十年,又等過她一個四年,也許要一輩子這樣等下去了。


    不是不寂寞的,陸續參加了青瑜和eva的婚禮,又參加過自家黑貓的葬禮,生命裏的人和物一樣樣的離開,卻始終沒有新的填進來。房子太大,前幾年一個人住也沒什麽,現在醒來時,總覺得心裏很空,睜開眼那一瞬,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想了想,就從孤兒院裏收養了千陽,於是這個世界上,總算有了那麽一個,一生都不會棄他而去的人。


    一支歌唱完,路況終於大好了,轉過一個路口,前麵就是成都鼎鼎有名的天府廣場,穿過那個廣場,不用十分鍾就能到賓館了。


    陪著林越諍跑了一整天,老王早已累得脫了形,隻恨不得化成一灘肉泥躺在床上不動。他拿眼睛瞟後座上的林越諍,不由感慨,大人物就是有大人物的樣子,從早上七點忙到現在,馬不停蹄地見人談合作,到了這時,他還是一派端正的姿態,襯衣熨帖整齊,紋絲不亂,一雙薄唇緊緊抿著,整張臉上都透著沉靜。


    這麽多年來,他是跟著他一路走來的,無論遇到什麽大風大浪:衛莊倒台、鴻宇倒台、得力助手離開……最艱難的時候,他都賣掉了自己的酒店、車子、房子。即便到了那個程度,他都不肯接受關錦華的資助。然而四年一晃眼,不過他兒子讀個大學的時間,後座這個年輕老總就又憑著自己的本事,在地產界打下了天地。成也好,敗也好,他始終都是這樣一副心無旁騖,冷靜自若的模樣。


    車子行到天府廣場,橫過馬路的人驟然比平實多了幾倍,他不得不放慢車速,排著隊往前麵滑行。


    “快看,好多新娘子。”千陽把臉貼在車窗上,指著廣場上尖叫。


    兩人往外看去,果然有無數對新人在往廣場上走。


    “奇了怪了,又不是五一,怎麽這麽多人結婚?”老王下意識地看了眼時間,拍了下腿說,“對了,今天是五月二十號,520,小年輕都趕著今天表白呢!”


    林越諍心道,老王竟比他還時尚,微微一笑後,他繼續合眼養神。就在這時,老王驟然把車拐到了路邊,指著他那邊的窗外叫了起來:“林總,你快來看看,那是不是舒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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