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炘……樂……」


    這一聲粗吟,在短暫沉默的片刻中,顯得清晰。


    「懷財!」鎏金警覺,要將她護迴胸前,速度卻不及閃燃的火光,一個眨眼瞬間,她已被火圈圍困,把他與懷財阻隔開來。


    鎏金不顧熾燙,伸手至火圈內,火舌沿衣袖竄起,然此次的焰火,徒具火形,卻沒有烤焦人的高溫,似冰冷至極的焰,不將萬物燃盡燒融,隻想用深沉的絕望,凍結一切。


    不好!野火以封釋的仙魄為引,強行點燃早該熄滅的炎火族心火!青藍火焰轉為銀白色,正是最好證明。


    有別於炎火族心火的猛烈毀滅,燃燒的天人仙魄,凜凜寒冷,無窮無盡,來自於神族殞滅之哀愴,天地同悲,萬物共泣。


    「炘樂……別留在他身邊,他會傷害妳,別去……妳別去……」野火憑藉仙魄燃燒之力,掙斷光縛,重新站起身,搖搖晃晃,踉踉蹌蹌,來到懷財身後,將她錯認為最心愛的公主,想擁抱卻不敢,想放手又不舍,於是雙臂圈環在她胸前,但沒碰觸她一分一毫。


    冰冷火焰包圍下,懷財覺得好冷,也看見鎏金周身凝結了一層冰霜,由火焰燃燒之處開始,帶來的並非焚毀,而是冰晶凝固,他若不盡快撲滅火勢,怕是整個人都將被凍住。


    這般凍意,不同於凡間嚴冬,它更冷、更冰,似億萬年不化的皚皚天雪、似不見天日的極深之海,更似冥幽黃泉,將人由內心深處、唿吸、思緒,變得逐一失去溫度、失去暖意。


    她雖未被冰焰所傷,但也冷到直哆嗦。


    野火在她身後,聲音沙啞,重複說著,要她別走,走了她就會痛苦死去,那一聲聲,都是說給他心愛的公主聽聞,聽來讓人傷心,眼眶酸澀。


    懷財冷得聲音打顫,卻仍堅定迴答野火:「他不會的,他寧可自己涉險,也不會傷害我。」她知道野火口中的「他」,是封釋,可在她眼前,隻有鎏金,沒有其餘人存在。


    鎏金與封釋怎可能會一樣?


    鎏金非受她美色所誘,甚至一開始還討厭她,他見過她太多狼狽的一麵,可笑的邋遢、任性的哭鬧、撒潑的壞脾氣,甚至,一身難看的瘦骨嶙峋……


    她在他麵前一點都不美好,他卻仍一步步走到她身邊,與單純受炘樂艷麗所誘,短暫如煙花迷戀的封釋,怎能相提並論?


    「他全是騙妳的!他隻想引誘妳交付身心,他的愛不過短短十幾年,他給不了妳一生一世!我不能眼睜睜見妳步上自焚一途——我帶妳走!我一定要帶妳走!」野火拉著她要逃,遠遠逃離那個男人,不容許她再度選擇錯誤。


    懷財根本無法掙紮,她光要對抗那些冰焰寒意已很吃力,何況是野火的強大力氣。


    「放開她!她不是炘樂!」鎏金本欲發動攻勢,又擔心誤傷懷財,若無法對野火一擊斃命,就怕他會與懷財玉石俱焚。


    懷財在野火手中,鎏金半點僥幸都不敢賭。


    聽見鎏金的喝斥,野火麵露猙獰,裂眥嚼齒吼道:「你閉嘴!你這個騙子!你答應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保護她!你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


    憤怒使得火勢更加焚燃,越發冷厲,原先野火燒毀的一切焦殘,覆蓋雪色寒息,蒼白死寂。


    野火吼完,拖著懷財沒放,瘋狂向鎏金攻來,冷焰灼灼,化為根根鋒利尖椎,疾射而去。


    明明是將死之人,胸臆一把欲滅之火,居然還能有此霸道力量,攻勢不停,招招狠快。


    鎏金一心急於把懷財平安奪下,一邊麵臨冰椎驟至,劃破麵腮,鮮血飛濺,他無意展開護術護身,反將術法收凝在指掌間,冷靜尋找唯一時機出手。


    冰椎及凍意,未能逼退鎏金,他逐步縮短距離,野火左手牢箝懷財,他作好斷野火左臂的打算,懷財或許會因驟失這股拉扯力道而甩飛出去,屆時他傾全力馳去,應能及時捉住她……  隻是如此一來,他背後全然無防備,若野火右掌掃來,誓必造成重創——不過,緊急時分,不容他更進一步深思,一切全憑藉本能。


    金光在瞬間化為鋒刃,揮出冽芒,刷地斬斷野火手臂,野火連吭聲都無,仿佛早已不知疼痛為何物,他隻是迷惑看著,看懷財閉眸驚叫,隨自己的斷臂一道拋甩,飛離他好遠好遠……一如那日,他送她到封釋身邊,兩人緊緊擁抱的依偎身影,明明僅有一臂之距,卻仿佛相隔千裏萬裏,一條世間永難跨過的可怕鴻溝。


    又是一道金光晃過眼前,萬千金色發絲隨風撫過野火麵龐,封釋不是這發色,封釋那頭黑亮亮的長發,一垂首,發如瀑,便會落向炘樂笑顏旁側,撓得她益發銀鈴嬌笑,艷似鮮花盛放,那時的她,極美……


    野火思緒呆駐不動,然動作卻脫離控製,那道金光太耀眼,刺痛他眼眸,逼出顆顆火淚,他的人生早已陰暗,何來光明?他生命中最美的那道光,永永遠遠,消失不見了……


    野火本能揮向金光,使盡全力,欲毀掉這世間所有燦燦明亮。


    懷財本是緊閉雙眸,等待身軀重重墜落,她蜷身,盡可能護住肚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要孩子有事。


    拋甩的力道瞬間被緩衝,一雙臂膀緊緊抱住她,以身相護,她幾乎沒感覺疼痛便落地,熟悉的氣息灌入肺葉,尚不及安心,似有雨點傾下,淌在她臉龐,一點一滴,顆顆溫熱。


    懷財張眸一看,哪裏是雨?是鎏金遭野火重擊,本就內傷未愈,背部又受重創,不停沿嘴角溢下的鮮血。


    她嚇壞了,伸手替他抹血,卻越抹越多,鎏金意識尚存,想出聲安慰她別怕,他並無大礙,可唇一動,滿喉鮮血逼鎖不住,湧冒而出,染紅一絲一綹的金發。


    野火迷惘看著兩人,不知由他眼中所見,究竟是炘樂與封釋,抑或懷財與鎏金……


    他拖著腳步而來,斷臂處淌下的不是血,而是火燃的灰燼,一步一步,濺開一朵火花,又熄滅,花開花謝,隻在流光瞬息……


    熊般高大的陰影,籠罩懷財兩人,野火居高臨下,眼眸眨也不眨,一邊掉淚,一邊直勾勾盯著她,她緊緊抱住鎏金,毫無畏懼迴瞪他,眼神倔強寫著:想動他,先踏過我的屍體!


    反正窮神向來短命,她早有準備,此時此刻,有他有孩子相伴,又有什麽好害怕?


    野火蠕唇,似乎開口欲言,朝她探出手……


    天際一道冷光,如最沉默的閃電,劃破虛空,貫穿而下,穿透野火腦門,直抵他胸口,冷光尖端將心火處燃燒的仙魄刺破,仙魄瞬間碎散。


    野火周身火光完全消失,巨軀一震,潰然而倒。


    懷財愕視這一切,羽翼聲拂空清亮,由上方緩緩而下,宛若一片素潔祥雲。


    虛境的巨木林裏,偶遇的絕色青年,斂起左蝠翅右羽翼,足尖點地,落在她麵前。


    當鎏金隻身前往炎火族領域,向族長道明來意,獲得族長諒解,告知幾處野火與炘樂舊時最常駐留之地,族長看著兩人長大,對侄女炘樂的悲劇惋惜,對野火亦是抱持無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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