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一嵩山頂上(下)


    在不算遙遠的過去,金門道人常常會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什麽才是真正的正義。


    事實上,千百年來,這個問題也始終縈繞在我們的心頭,可即便滄海桑田,鬥轉星移,也沒有人可以迴答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不論如何,對於金門道人而言,他就是正義。


    正義,並非是一味的忍讓,也絕不是單純的一視同仁。如果一個人對於惡行,還依舊用狹隘的正義來綏靖的話,那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是不是也是為惡行推波助瀾的一份子呢?


    其實對於徐雲野,金門道人本不是那樣的恨之入骨,甚至還有些欣賞。可問題的關鍵,便在於他們那始終無法扭轉的立場。


    可自從那一天,楓林大師用死亡給他敲醒了警鍾,他就開始漸漸明白,在自己看似掌握了整件事情的背後,或許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但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也更不會去選擇其他的選項。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不能再堅持到底的話,那麽白蓮教有朝一日一定會掌控整個武林。


    而他更不能接受的一點是,那個即將掌控整個武林的人,是自己的仇人。


    他永遠都忘不了,自己的大徒弟死在自己懷裏時,那不舍與遺憾的眼神,更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夜裏,飄滿嵩山的大雪。


    所以,即便他真的已經想通了一切的玄機,他也始終無法放棄自己的使命。可又究竟是為什麽,即便他已經用盡了全力,做出了自己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卻依舊難逃失敗的命運呢?


    當陽光,再一次灑滿了成尚峰的屍體,也照亮了徐雲野未曾沾血的刀鋒時,金門道人竟忽然莫名其妙的笑出了聲,因為雖然那個倒下的人是成尚峰,可金門道人卻似乎已經預見了即將倒下的自己。


    或許,他可以用利益,來籠絡老塘鵝,屠健這樣唯利是圖的人,也可以用權謀來誘惑項繁空,甚至可以用恩威,來勸說李青峰反水,但他卻永遠都無法改變,他們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的本質。


    此時此刻,成尚峰的死亡,便如同一根強而有力的破城錐,迅速的瓦解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裏防線,也擊破了反白蓮教同盟那脆弱的團結。


    “幾位掌門,成掌門已死,我等不為他報仇,還等何時?”


    看著已經猶豫不前,隻能一步步後撤的項繁空等人,金門道人的內心,竟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可即便是他費勁了唇舌,相反設法的想要激起三人戰鬥的欲望,卻依舊無法掀起任何波瀾。


    而事實上,連他自己,也開始退卻了起來。


    金門道人明白,整個反白蓮教同盟,從一開始,便就是一個並不牢靠的聯盟,因為除了他自己,沒有一個人是帶著命中注定的使命感。而既然這些人會因為利益加入他,也同樣會因為利益背叛他。


    而無論是任何的利益,都比不上生命的威脅!


    幾乎是成尚峰喪命的一瞬間,所有的劍宗掌門都不禁連連退卻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想不起財富,想不到權力,更想不到金門道人的恩情。因為此刻他們的眼中,就隻有那一柄殺人不沾血的快刀!


    但無論其他人是怎樣的畏懼,金門道人都決不可能退縮。


    “他已經受了傷!我等無需多慮,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金門道人一邊舉劍向前,一邊振臂高唿,因為他看得出來,在徐雲野殺死成尚峰的幾招之中,已經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再加上他之前所受到的傷勢,現在的徐雲野根本是強弩之末!隻要他們能夠重整旗鼓,再次組起劍陣,徐雲野在他們的手中絕對走不下十個迴合。


    “金,金門道長,我,我不想幹了!”


    突如其來的話語,使得金門道人不禁渾身一顫,可當他轉過頭去,看向身後的其餘的幾位劍宗掌門時,卻突然間震驚的動彈不得。


    因為在他邁步向前,想要一鼓作氣拿下徐雲野的時候,其餘的三人,連動都沒有動一步。


    “你,你們……”


    沉重的現實,再一次狠狠的向著金門道人的內心發起了無情的打擊。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些和自己齊名的劍派宗師竟然會如此的懦弱。


    “咱們撤吧,金門道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項繁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盡可能的讓自己不要驚叫出來,可無論他怎樣掩飾,他的恐懼也都被他的表情暴露無遺。


    “什麽?到了現在,你讓我放棄?”金門道人咬緊了牙齒,瞪緊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


    “你們要是敢走!便是與我金門道人為敵!”


    聽見這話,三位掌門不禁相互對視了一眼,可此時的他們,臉上除了憂愁與恐懼,再無任何一種的表情。


    見三人依舊不為所動,金門道人的熱血一下子湧進了他的大腦,他舉起長劍,振臂一揮,又再次對準了徐雲野道。


    “徐雲野,你拿命來!”


    說罷,金門道人便提劍而上,向徐雲野發起了又一輪的進攻:劍氣直衝,猶如翻江巨龍般從四麵八方,向著徐雲野的身體擊打而去;寒光點點,好似嵩山上的飄雪,直刺徐雲野的脈門!


    可此時此刻,麵對著金門道人發狂般的攻擊,徐雲野卻隻是在輕輕一笑之間,便已經將金門的劍氣,個個化解。


    “金門,你的心亂了!”


    徐雲野的嘲諷,瞬間讓金門道人氣得五髒俱焚,可他越是動氣,內功的運作便越是淩亂,劍氣也更無法發揮出全部的水平。而光是這一點,他便已經無法再成為徐雲野的對手!


    而金門道人盛怒下所暴露出的破綻,也被徐雲野看在了眼中。他手避過金門繚亂的劍氣,手起刀落,直刺進了金門道人的肩胛骨,也洞穿了他整個的肩膀。


    “啊!”


    強烈的疼痛,使得金門道人不禁一下子連退了十幾步,直至他撞上綁縛著嶽沛萍的棺材,才重重的跌倒了下來。


    隨著身體的負傷,金門道人的額頭上,也頓時淌滿了冷汗。可此時此刻,即便是他已經無力再戰,他卻依舊沒有放棄這最後一次斬殺徐雲野的機會。


    於是。金門道人緊咬牙關,強行依靠著棺材坐正了身子,也向著那剛欲施展輕功逃跑的項繁空等人喊道:


    “三位!你認為……你們就算是跑了,徐雲野就會,放過你們嗎!”


    聽見這話,項繁空等人便立刻停了下來,也再一次顫抖著拔出了自己的劍。


    因為他們知道,即便是今天他們選擇了逃跑,依照徐雲野的性格,他也絕不會放過自己,那麽,與其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死的不明不白,還不如在現在,就把一切的隱患消除!


    想到這裏,項繁空和獨海道人,便再次向著徐雲野緩緩的邁動著自己的腳步。可這一次,這段並不漫長的路途在他們的腳下,卻像是沒有盡頭一樣的漫長。


    因為就算他們真的選擇了戰鬥,可徐雲野的刀在他們心中留下的恐懼,卻像是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他們真的有機會贏嗎?還是這一切,本就是一次徹頭徹尾的錯誤呢?


    於是,項繁空和獨海道人便又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敢向前,可突然間,如雕像般屹立著的徐雲野,竟忽然爆發出了一陣撕破天地的怒吼:


    “徐某,就在這裏!如果你們想取走我的腦袋,就親自來拿!”


    徐雲野的怒吼,猶如橫斷山穀的巨雷一般,一下子讓項繁空恐懼得失魂落魄,而隨著一聲寶劍掉落在地上的清脆之聲,項繁空也突然發了瘋一般的逃竄了起來!


    可戰鬥,才尚有一線生機,逃亡,卻隻有死路一條!


    可笑的是,當初的項繁空,在殺死了自己的師兄郭繁樹之時,便就是在郭繁樹的背後使出了那致命的一刀,而今日的他,也同樣是死在了那來自背後的必殺一擊!


    “徐……徐大俠,饒命!饒命!我真的,真的是被金門逼迫的啊!”


    看著剛剛還跟自己一起向前的項繁空突然暴斃,獨海道人已經完全了陷入了驚恐,可此時此刻,無論他怎樣盡力的哀求,也無法換迴自己的生命!


    利刃,從獨海道人的咽喉輕輕上劃過,就仿佛春日的雨露一般,潤物無聲。


    可此時的嵩山之巔,卻隻剩下了那道春雨中震撼天地的閃電!


    “金門道人,輪到你了!”


    “徐……徐雲野!”


    徐雲野的話語,像一把利劍一般刺入了金門道人的心窩,看著現如今地上的陳屍,和徐雲野那把閃亮的刀刃,金門也瞬間陷入了崩潰之中。


    終究,他還是敗了,即使他苦心積慮,謀劃出了這樣一個本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最終,他還是敗在了白蓮教的手下,也敗給了他最大的敵人,徐雲野!


    可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已經為了自己的使命,寧可犧牲一切,卻還是徹頭徹尾的慘敗?為什麽自己的弟子與嶽沛萍的生命看來,就這樣一文不名?


    忽然間,本來已經無法動彈的金門道人,忽然發瘋一般的狂笑了起來,也舉起了他的劍。


    可這一次,他的劍,對準的不是徐雲野,而是棺材裏的嶽沛萍!


    “徐雲野!來啊,來殺了我!我敢保證,在你出手的一瞬間,我的劍也能刺進嶽小姐的身子!”


    現實的打擊,與多日以來的焦慮,已經瞬間讓金門道人的理智支離破碎,也讓他的榮譽與尊嚴蕩然無存!


    不知是因為身體的痛苦,還是精神的崩潰,此刻金門道人的表情,已經完全扭曲的不像樣子。他一把拎起嶽沛萍纖細的手腕,又一邊發出著可怕的笑聲,似乎像是喪心病狂的惡鬼一般。


    “啊,嶽小姐,你的命,還真是好。”金門道人撚起自己的劍柄,在嶽沛萍的臉上輕輕的搖晃著,“為什麽,徐雲野這樣冷血的一個人,還會為了你,如此的拚命呢?”


    麵對著金門道人的脅迫,嶽沛萍的雙眼中,早已是滿是淚水,可由於嘴巴被捂住,身子被捆綁,她卻也無法向金門道人發出任何的反抗,但即便是這樣的她,卻也不敢再看向徐雲野一眼。


    因為她明白,徐雲野為了救她,已經付出了太多。而既然她已經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那麽她就無法再接受,徐雲野為了她而死!


    可徐雲野的使命,他一路而來所堅守的信念,便就是為了救出嶽沛萍。而為了這份使命,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金門,你放開她!我知道,你所顧慮的,隻是我。”


    突然間,徐雲野長歎了一口氣,也放下了自己的刀。


    “你放了她,我留下。”


    “好,有種!徐雲野,你放心,你死之後,我會保證嶽小姐的安全!”


    說罷,金門道人的眼神,立刻變得醜陋又貪婪了起來,他輕輕一笑,將劍尖放在了嶽沛萍的咽喉上,又向四周掃視了一周,而果然,他也在自己的身後,看見了那個自己想要找的人。


    “看見了嗎?李師侄,最後,還是咱們贏了!”


    此時此刻,金門道人已經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狂笑,他抽出利劍,直指徐雲野,向著李青峰道:


    “去,青峰,給他最後一擊!這一次,咱們真的可以給所有人報仇了!”


    聽見金門的指示,李青峰點了點頭,也順從的拔出了自己的劍,向著徐雲野一步步走去。


    麵對著逐步向著自己走來的李青峰,此刻的徐雲野卻已經是真的無能為力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想到了這個結局,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依舊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而如果,嶽沛萍真的可以得救的話,那麽他的死,是不是也是值得的呢?


    隨著陽光閃耀在李青峰高舉的劍上,所發出的那刺眼的光芒,徐雲野也不禁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可當光芒散去,眼前的一幕,卻瞬間讓徐雲野驚訝的目瞪口呆。


    因為李青峰的那柄劍,沒有刺向他的身體,而是刺在了金門道人的胸口!


    “李青峰,你!”


    在承受了這記不可預見的一劍後,金門道人的身體,也頓時跌倒了下來。


    金門道人死了,最終,他還是沒能完成他的使命,也沒能贏過徐雲野。


    霎時間,嵩山之巔的天空,也忽然暗淡了下來,幾乎在前一秒還陽光普照的山崖,竟瞬間陷入了一片灰蒙蒙的雲霧之中。


    嵩山的雲霧,造就了金門道人,也最終埋葬了他。


    麵對著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幕,徐雲野卻隻是歎了口氣,他撿起自己的刀,又匆忙的跑到了嶽沛萍的身邊,替她一層層的鬆綁。


    而在嶽沛萍的雙手真正的解放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力的擁抱住了徐雲野。


    “六叔,我真的……好害怕……”


    此刻的徐雲野,已經說不出來什麽,也無法再做什麽了。他唯一可以迴應嶽沛萍的,也就隻剩下了自己的擁抱。uu看書 .uuknshu.om


    但突然,徐雲野的目光,又停留在了李青峰的身上。


    見徐雲野在看自己,李青峰也趕忙低頭彎腰,誠惶誠恐的道:


    “徐施主,其實……”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已經看見了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李青峰頓時大驚失色,“徐,徐施主,我真的……糊塗,我……”


    但徐雲野似乎並不在意他糊塗不糊塗,他想做的,就隻有斬草除根。


    可突然間,隨著懷中人輕聲的唿換,徐雲野隻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軟了下來。


    “六叔,我們,走吧。”


    徐雲野長歎了口氣,又將自己的刀收迴鞘中,和嶽沛萍相互攙扶著,向著遠方走去。


    而當李青峰驚魂未定,滿頭大汗的再次迴過神來,他卻突然間發現徐雲野和嶽沛萍,已經消失在了嵩山之巔的雲霧之中。


    他看著滿地的屍體,和一旁死得不明不白的金門道人,整個人都似乎陷入了黑暗之中。


    頃刻間,他又感到了一陣目眩神迷,什麽也看不清了。


    他能看見的,就隻有嵩山之巔的雲霧,和雲煙之後的,高懸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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