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霞光萬道。


    紫雲之巔方圓十裏,驍衛軍和禁軍部隊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最後的部署檢查。


    許淵明等人環視著崎嶇陡峭的山路,憂心忡忡。


    在這個地方救人,對他們來說極為不利。


    紫雲山與其他山脈不同,延綿數裏,植被稀少,若說是一座石頭山,也毫無為過。


    五萬人的驍衛軍和禁軍不得不退駐在數裏之外的後山平地嚴陣以待,隻有少數頭部部隊靠著偽裝隱匿在周邊。


    “太子殿下,戰王殿下,埋伏在這兒人是不是太少了些?”柳百川忍不住問道。倘若到時候真拚起命來,待後方援軍趕到,怕是為時已晚。


    一股強烈的無奈情緒湧上夜清寒的心頭,眼中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濃的不甘:“柳老莊主,此處過於空曠,若再增派人手,恐有危險。”


    夜連赫在一旁懊惱地接口道:“賊人狡詐,選擇在這塊貧瘠之地換人,足見其城府之深,用心之惡。信函上白紙黑字寫明隻許一人帶著沐貴女前去換人。您瞧瞧咱們現在有多少人了?您不擔心嗜血閣到時候見我們違約,直接給你寶貝兒子和王衍之一刀?”他氣了一個晚上了,手握重兵,卻無用武之地,這和拿著破銅爛鐵當兵器有何區別?


    因急生亂,柳百川經倆人點撥,連聲稱是。


    昨日談論之時還鎮定自若,沒想到今日來到這兒反而忐忑起來。他妻主仙逝多年,和兒子相依為命。雖然這孩子性格乖張,總愛和他對著幹,但他就這麽一根獨苗苗,萬一有什麽不測。。。他不敢再想下去。


    李長安靠至他身旁,一臉平靜地寬慰道:“老友莫急,倆孩子會平安迴來的。你不如先去一旁歇息,喝上一杯熱茶,再想想老夫的話,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柳百川有些詫異他的話,沒好氣道:“老友,我看你倒是一臉雲淡風輕,不擔心自個兒閨女!”


    李長安但笑不語,心中睨了這老家夥好幾眼:迂腐!他有什麽可急的!待無名成了他女婿,讓他親自上天下第一莊謝罪都不是個事兒。如今就看他閨女肯不肯了。這孩子是個軸的,得多掰掰才行。他做事兒向來主張事半功倍,在他看來,無名沒什麽不好,隻是遇上的時機不對而已。


    柳百川見李長安一副篤定的模樣,倒是讓他平靜了幾分。老家夥說的對,是得歇上一會,喝上一杯好好想想。


    李長安迴眸看向不遠處依偎的小兩口,溫馨的畫卷令人不忍打破。他心裏也不好受,雖然他孑然一身從未有過妻主,也未經曆過那種最美的感覺,但他卻理解這份真摯的感情。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他希望傾城能夠早日醒悟,也能將這份感情和姻緣經營得更為美滿。


    許傾城摟著沐瑤一起遙望著蜿蜒曲折的山脈,層疊交錯,宛若一條巨大的金龍匍匐在山間。他眉宇間的彷徨和無力令沐瑤幾次想要啟口,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是那麽的蒼白,無法言說。隻是在心中反複告訴自己,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迴來。


    沈知雪躲在赫連居正懷中抹著眼淚。她默默注視著沐瑤和許傾城良久,這兩人的背影讓其想到了那走了一遭鬼門關的兒子。


    赫連居正無語望天,正愁著該怎麽將妻主勸迴去。看看人家長公主,就是個知分寸的,哪像自個兒懷裏的,要武——武沒有,要膽——膽沒有,盡有一身倔脾氣,隻會往他身上使。一會兒就要交人了,嬌妻還躲在他懷裏哭鼻子,這可如何是好!偏偏又說不得一句重話,真是急煞人。


    “嗜血閣的人就要來了,要是打起來,我未必護得住你。你莫不是想改嫁他人?”


    “說什麽呢!”沈知雪聞言立即停止了哭泣,淚眼盈盈地瞪著他。


    “那你還處在這兒做甚!趕緊迴去。一會兒來的都是不要命的殺手,我自身都難保,還得護著你,你莫不是嫌我命長?”赫連居正心急如焚,顫顫巍巍地抬起右手,萬不得已,也隻能將她劈暈了。


    赫連居正的武功深不可測,兒子的功夫就是傳承於他。如今幾次三番告知她護不住自己,沈知雪即刻慌亂起來:“你——會死?”


    這迴赫連居正真被妻主氣著了:“你再不走,你夫君我真的會死,而且死得甚慘,不同你說笑。”


    經過一番極限拉扯,赫連居正總算將這座大佛送走了。李長安一旁眼角餘光細瞅著他那沒出息的樣兒,心中暗暗慶幸。


    一支穿雲箭響徹雲霄。


    頃刻間,所有人高度警覺起來,嚴陣以待。


    倏地,數百支鋼箭如同狂風暴雨般從天而降,牢牢紮進他們所居山頭的崖壁之上,隻有一支烏箭穿過箭雨直射在離夜清寒腳下一丈處。


    許傾城瞬步上前拔出箭矢,小心扯下穿在其上的紙條。正欲打開之時,隻聽得許淵明一聲輕咳,他身形一頓,壓著嘴角將紙條遞到夜清寒手中。


    紙上寥寥數字激得夜清寒差點將其碾碎。


    許傾城見他麵色陰沉如墨,忙問道:“太子殿下,嗜血閣怎麽說?”


    “他們讓我們其中一人帶著沐貴女前往山對麵的泠水泉”。夜清寒咬牙切齒道。妄他們幾人費盡心力精心部署,全白費了。


    “那就說明他們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們,部署已經暴露。未到時間箭雨如注,這是他們對我們的警告。若再讓他們察覺到我們的動作,恐對王大人和柳莊主不利。”沐瑤緩緩上前認真分析道。


    許淵明讚同地頷首道:“言之有理。看來我們不可再輕舉妄動。”


    “我陪阿瑤去。”許傾城揚聲道。他要會會那人。


    “不可!誰去都行,唯你去不得!”李太傅果斷阻止道,口吻容不得半點置喙。


    許傾城怎肯甘心!還是許淵明啟聲道:“親家說的對,傾城,聽你嶽父的。”


    “我去吧。”赫連居正上前說道。


    “老夫武功尚可,又無軟肋在其手中。不如由我帶著瑤瑤前去。”


    夜清寒和夜連赫微微頷首,再三斟酌赫連前輩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太傅深思過後,覺得不妥。他提議道:“謝過親家,不過還是由老夫帶著瑤瑤去吧。雖然老夫不會武功,但卻比你們任何人前去都安全。”


    眾人神色一滯,細細想來,一時找不出反駁的措辭。


    沐瑤讚同父親的提議,堅定說道:“我爹說的對,相信嗜血閣斷然不會為難我爹。”


    “阿瑤!”許傾城焦急地喚著他,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和無助感灌徹他全身,仿佛被雷電擊中,酸麻觸心。


    沐瑤上前摟住他的腰身,在他耳畔輕吟:“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很快迴來的。信我!”


    夜清寒欲遣人下山送他們至“泠水泉”,被李太傅阻止了。他擔憂又會引起嗜血閣的懷疑,便同沐瑤一步一個腳印走至目的地。


    李太傅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這段近兩個時辰的距離硬是半歇半行地走了近四個半時辰。


    嗜血閣也並未為難他們,任其悠哉緩行。


    直至夕陽如畫,晚霞醉人之際,兩人終於走到了“泠水泉”。


    韓祁沒料到會是李太傅帶著沐瑤前來,他們行路期間曾多番猶豫是否派人去迎,不過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就該讓這個女人吃點苦頭,才會長些記性。


    話雖這麽說,但還是有些在意老人家的看法,選擇了匿於暗處,改讓陸慎前去接應。


    至於為何是陸慎而非他人,一來,他與沐貴女打過一次照麵。二來,在一眾殺手中,隻有他的情商尚可,不像卓望舒,整一個冰冷的殺人機器,惜字如金。


    沐瑤認出了來人腰間的銀輝劍,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更是散發著刺眼的亮芒。


    陸慎大老遠就瞧見貴女的身姿。今日她未戴冪籬,一張嬌顏展露無疑。待他及近,步伐宛如千斤重。


    近距離的盛世美顏更甚大婚那日驚鴻一瞥,不自覺地握上了腰間那柄銀輝劍,尋求著心中支點。


    “沐貴女,李太傅。”陸慎恭敬地向其拱手行禮。一襲黑袍將其身形勾勒得肩寬腰窄,俊挺如鬆。淩厲的殺氣不再,而是多了一分難以置信的溫雅。


    “王大人和柳莊主在哪兒?”沐瑤見他隻身前來,並未看到他人的身影。


    陸慎盡可能地和氣說道:“貴女莫急,他倆無礙。陸某這就帶你們前去。”


    他們穿過層層密林,竹影斑駁,不知不覺已潛入深處。


    彌漫在空氣中的竹葉清香並不能完全掩蓋住周圍暗藏的殺氣。


    沐瑤警覺地觀察著周遭的動靜,她很肯定林中必定埋伏著眾多殺手,而其人數也許是她難以想象的數字。


    “爹,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您都不可離開我半步。”沐瑤擔憂地說道。


    深入腹地才能感受那種震撼心靈的恐懼。她的所有推測仿佛就像那輪夕陽,慢慢沒入西山,忽而變得不確定起來。還是低估了那男人給她帶來的恐懼。


    李太傅泰然自若,步伐有力,緊跟其後。此時比得就是個“穩”字。他倒是有些期待與“無名”的會麵。


    幾人來到一處極為隱蔽的洞口,裏麵別有洞天,藏有一處入口極窄的密道。


    沐瑤見陸慎的意思是要他們隨其移步入內,不由得一陣天旋地轉,扭頭扶著石璧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


    “瑤瑤,你哪不舒服?”李太傅嚇得臉色驟變,連忙輕輕拍打她的秀背。


    “壞了壞了,這裏也沒個大夫,如何是好!。。。”李太傅急得團團轉,自言自語起來。


    陸慎身形猶如一根定海神針,僵在原地。黑笠下的雙目瞪得滾圓,俊美無儔的麵容緊張得一片慘白。


    他清楚地記得上迴出使任務沒有完成,他和傅遠硬是挨了三十刺鞭。如今傷勢剛愈,莫非又要。。。?


    “沐貴女,您。。。”他隻覺得唿吸都緊促了幾分。


    “爹,別擔心,女兒沒事。不用什麽大夫,我自己。。。可以。”說完又連著吐了兩迴。


    她有幽閉恐懼症。小時候坐私人飛機,有一迴差點出事。之後便有了這毛病。她並不是對所有的密閉空間都會產生這麽大的反應,隻是特別害怕這種狹窄得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低矮暗道。


    當她簡單地向父親和陸慎闡述了自己的病因後,洞內彌漫著無盡的沉默。


    陸慎為難道:“貴女,這條窄道其實隻有約二十丈的距離,穿過之後便是闊地。”


    李太傅才不管什麽二十丈三十丈的,就是一丈也不行。


    他撐著沐瑤讓她半倚在洞壁旁,起身走到陸慎麵前忍著怒氣道:“閣下也看到了,我閨女的狀況很不好。我們走了這麽多路才來到這裏,不想人沒見著,還得穿過層層屏障。老夫就不明白了,你們至於麽!要老夫說,你們閣主也太。。。”不是個東西這幾個字強忍著又咽迴肚裏。


    “太謹慎了!”


    “老夫不會武功,我閨女一介女流之輩,身後又無援兵,你們何苦如此為難我們一老一少?”


    “我們不走了。那道兒我閨女進不得。讓你們閣主按約將人帶來。就在這兒換人。”


    李太傅滿腔怒氣。眼下脾氣發不得,罵又罵不得,憋得他都快爆體而亡了。這個“無名”的性子真是糟糕透了,待瑤瑤將他收了,當了他的女婿,定要將他那些個銳角都給它搓圓磨平了!


    陸慎僵如鋼柱,額上淩亂地飛過三千烏鴉。


    三息過後見沐瑤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終究不忍,溫聲啟唇:“貴女,太傅,請在此稍候片刻。”


    語落瞬間,人已沒入密道沒了蹤跡。


    “爹,我撐得住,救人要緊。”沐瑤此刻仍然有些迷糊,但她吐了幾迴之後,感覺比先前舒服多了。”


    李太傅為她捏了幾下虎口問道:“身上可有帶藥?”


    她身上還有兩粒聚氣丸。昨日忙煉製其它藥丸了,聚氣丸還真沒多的。


    不禁無力地擺了擺手。


    “拿出來!吃了!”李長安才不信她身邊會沒些個寶貝。


    沐瑤伸手往衣袖裏掏了掏,驀地又頓住了。


    “爹,我好多了。等他們來了再說。”


    李太傅覺得有理。見她闔上了雙目,臉色恢複一些,也就先由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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