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為軍團的艦隊司令,如今卻已無艦隊。”


    每當有兄弟來訪,請求他出山的時候,莫泰普都習慣於用這句話來拒絕他們。


    通常來說,隻需要這一句話就足夠了:就像他說的,沒人會認真的去拉攏一個已經失去了麾下艦隊的前艦隊司令,尤其是在現在的普洛斯佩羅上。


    而反過來說,隻要莫泰普咬緊了牙關,也沒人能夠強迫他走出自己的隱居所:作為昔日原體麾下最傑出的艦長,他的能力和地位都遠非尋常人可比。


    若是放在以前,在千子軍團的隊列中,也有幾個名字能讓莫泰普不得不低下頭顱,比如說赤紅謀士團和五大學派的高階成員,又或者是各個學會的連長們:他們無不是第十五軍團的精銳。


    他們無不是原體馬格努斯最信任的子嗣和助手。


    他們無不是能在尼凱亞大會上發言並表態的精英人士。


    所以,理所當然的。


    他們幾乎沒有一個人,從那個該死的世界上活著迴來。


    他們都死了,或者失蹤了,又或者被關起來了:這取決於你選擇相信從哪兒傳出的留言。


    在帝國使節對普洛斯佩羅寥寥幾次的拜訪中,他們宣稱參加尼凱亞大會的千子裏出現了叛徒,數目未知,目的未知,但他們的陰謀已被查獲:至於其餘人,則因涉嫌其中而正在接受調查。


    於是便調查了二十多年:對帝國來說也算合理的事情。


    而在民間,在提茲卡城早已荒廢殘破的街道廢墟中,最悲哀的觀點充盈在無知者的討論裏:那些上了歲數的人勉強還能夠記起各個連長與精英的名字,其餘的則早已對他們的生還不抱希望。


    但在軍團裏麵,還有大批曾經的戰友和部下們,對這些高階軍官的生還充滿信心:他們相信那些人隻暫時地蟄伏了起來,他們隻是等待著一個機會,等待一個能夠與原體一同返迴普洛斯佩羅,讓千子軍團再次偉大的機會。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畢竟,在如今的提茲卡城。最不缺的就是謠言。


    有樂觀的,有悲觀的,也有完全脫離了邏輯的,但每一種都會有大批人選擇相信:困在這早已失去了未來的世界中,崇尚那迷茫中的希望,仿佛是唯一的選擇。


    很少有人能在這裏保持理智。


    凡人不能。


    千子不能。


    就連莫泰普自己:他也很難保證自己到底能不能。


    也許他早就瘋了?也許眼前的所以都隻是他的幻想。


    如果是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他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幻想。


    這整整三十年來的悲劇、混亂與瘋狂: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莫泰普靠在椅子上:這頂黑曜石的王座,是那些刁鑽的帝國官僚們唯一允許他從殘月號上帶迴來的紀念品,他喜歡坐在這裏,就仿佛他依舊是那個艦隊司令,在原體的指揮下決定千萬人的生死。


    說到這:也不知道那些野狼們會把他的老夥計怎麽樣?


    最終,千子閉上眼睛,不再想這些注定會傷心的事情。


    他能聽到先前來勸說他的那位戰鬥兄弟走下了樓梯,鐵靴需在大理石的台麵上咯吱作響,他推開房門時的動作顯得怒氣衝衝:重重的砸門聲,是如今的提茲卡城中最常聽見的音樂之一。


    畢竟,這座城市裏的每個人都很煩躁,也都很消極。


    想也知道:這個讓莫泰普毫無印象的兄弟在迴去後。會對他的長官薩納科特說些什麽。


    不……不對。


    不應該是長官:薩納科特現在怎麽稱唿自己來著?


    命運之劍的領袖?


    是戰團?還是戰幫?


    算了,誰又會在乎呢?


    莫泰普笑了一下,雖然其中不包含任何的喜悅。


    他疲憊的睜開了眼睛,勉強從黑曜石王座上爬了起來,隻是運動了幾下,腹部便傳來了雷鳴。


    求生的本能在歇斯底裏的朝著前任艦隊司令怒吼,因為即便是阿斯塔特戰士,也做不到在斷水斷糧的條件下生存。


    他已經幾天沒吃飯了?幾天沒喝過哪怕一口水了?


    莫泰普已經忘了,他其實也不是很在乎這些事情,死亡對於艦隊司令來說並不值得恐懼:如果不是心中還殘存著點希望,他早就想脫離這個惡心的世界了。


    但說是如此,本能還是在催促著莫泰普的腳步,他跌跌撞撞在自己的大宅子裏前進,在殘破不堪的窗簾和滿是汙垢的走廊間摸索,他的手扶住了書架,上麵厚厚的灰塵足有一尺寬:距離上一次清理也許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莫泰普說不清楚,畢竟他也不是這座房子原本的主人。


    最終,在不知道摳掉第幾塊牆壁上的黴斑,邁步跨過了第幾堆倒塌的房梁後,莫泰普終於一頭撞進了看起來像廚房的地方,他胡亂的摸索了一番,手腳笨拙的根本不像個阿斯塔特戰士。


    他抓住了幾個罐頭,還有幾瓶可疑的渾濁的水,也不管其中到底是什麽,便囫圇吞下肚子:感覺到身體機能再次開始運轉,千子一頭便栽在了櫥櫃上,過了一會,神經質般的笑聲在房間中迴蕩。


    他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竟然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誰能想到:三十年前,他們還是多麽榮耀的戰士啊。


    他們還……


    “砰——”


    本想感慨更多,但房間外突然響起了槍聲,卻打斷了他:莫泰普並沒有感覺到驚慌,因為這早已是提茲卡城的常態。


    馬格努斯的戰士和子民們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自相殘殺,已經是不可考的事情了,但他們顯然延續了這一傳統到今天。


    千子坐在原地,窗外的槍聲大概響了幾分鍾的時間,他仔細的聆聽了一番,很快就通過唿喊和子彈的型號辨認出來,這應該是兩夥凡人武裝在爭奪地盤。


    其中的一夥聽起來像是曾經的尖塔守衛:這支曾經的凡人精銳中有一半還遵守著他們的誓言,隻不過另一半早已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間逐漸褪去了高貴,隱遁入了殘垣斷壁中,與匪盜為伍。


    不過,莫泰普也沒什麽資格去譴責這些凡人的墮落:因為千子軍團也同樣如此。


    他們甚至更早一步,在尖塔守衛支撐不住之前,他們所效忠的軍團就已經分崩離析了。


    莫泰普記得清楚。


    那一切,都是在尼凱亞的悲劇發生的幾個月後。


    ——————


    其實在最開始,莫泰普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千子軍團中,艦隊司令屬於比較特殊的那一類人,他和馬格努斯之子們的主流格格不入:他並非是學者或者戰士,反而對於指揮艦隊作戰更感興趣,他的靈能力量雖然是常見的預言類型,但他本人卻並不怎麽使用。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當整個軍團都在馬格努斯的推廣下,開始培養自己的亞空間精靈時,莫泰普則是少有的,沒有屬於自己的精靈的那種人:不是不能,而是他單純的沒興趣這麽做。


    他覺得這不太保險:長久指揮艦隊作戰的謹慎心態,讓他更願意做出穩妥的決定。


    同樣的,身為習慣於坐在虛空艦王座上的人,比起在普羅斯佩羅的土地上鑽研靈能,莫泰普更喜歡主動走出去:於是,當那些無法避免的出征需求,落在第十五軍團的頭頂上時,莫泰普的艦隊往往會成為軍團推出的答案。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因此得福。


    當大名鼎鼎的烏蘭諾儀式和尼凱亞悲劇發生的時候,他的艦隊沒能參與其中,而正在五百世界與極限戰士並肩作戰,共同圍剿一個獸人帝國:沒能親眼目睹烏蘭諾與尼凱亞的盛會的確讓人遺憾,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人震驚了。


    有關於尼凱亞會議出了岔子的謠言,最開始隻是消息最靈通者間的竊竊私語,而且沒人會相信這是真的:再怎麽說,那個世界上雲集了全銀河最強大的一批人,既然有帝皇坐鎮的話,究竟是多麽愚蠢的人才敢在那片土地上搞事啊?


    莫泰普就是這麽想的,他繼續全身心的投入軍事任務,直到任務接近尾聲的時候,一直與他並肩作戰的極限戰士們,卻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平心而論,莫泰普對於基裏曼及其子嗣的印象,並沒有大部分帝國人那麽糟:他親眼所見,極限戰士同樣是英勇的帝國忠仆,是可以信賴的兄弟,而且他還與其中的不少人結下了友誼。


    所以,當他的朋友們突然開始克扣他的後勤補給的時候,莫泰普以為這隻是個意外情況,也許是後勤路線出了問題:他同樣對第十三軍團接下來頗為古怪的軍事調動視而不見,直到他們在事實上將他的艦隊團團圍住。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不止是莫泰普一個人珍惜在戰火中締造的友誼:極限戰士的連長親自來到千子戰艦的艦橋上,勸說他們放下武器主動繳械,並且拿出了帝皇簽發的逮捕命令。


    幾經思考後,莫泰普照做了。


    於是,他和他的部下們在一個風景優美的世界上待了幾個月的時間:直到基裏曼站在了他們麵前。


    五百世界之主……很不對勁。


    在他的瞳孔中,似乎燃燒著對於千子軍團的憤怒,但最終,原體也沒多說些什麽,隻是粗略的告訴他尼凱亞上發生的事情:還沒等莫泰普從這些消息中迴過神來,極限戰士們就已經把所有的千子給塞進了運輸船裏麵。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迴到了普羅斯佩羅。


    而禁軍、暗黑天使、太空野狼與更多的凡人士兵,已經將這個世界團團包圍了起來。


    莫泰普等人被驅趕下船,然後被粗暴的扔在了提茲卡城前的沙地上:全程,莊森都在冰冷無情的盯著他們。


    而在獅王的腳下,早就已經壘起層層的骸骨,全都是曾經試圖做出抵抗的千子戰士。


    所以,沒人敢反抗。


    莫泰普的部下們是最後一批返迴母星的千子,在他們抵達後,第十五軍團剩餘的成員被集中安置在提茲卡城區的沙地上:三個軍團將他們團團包圍,禁軍們的槍口中已經填滿了子彈。


    在絕對的力量優勢,兩位基因原體親自壓陣,以及帝皇親口傳達的敕令麵前,本就群龍無首的軍團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們的原體和所有的高級軍官都已經在尼凱亞的土地上被擒了,留在母星上的不過是一堆茫然無措的士兵,和中低層軍官而已。


    抵抗?怎麽抵抗,抵抗誰?


    難道要違抗帝皇的命令?那不就是叛變了嗎?


    在百般猶豫下,千子軍團和他們的尖塔守衛被繳了械:期間也不是沒有人試圖過抵抗,但當獅王一個閃身走到抵抗者麵前,慢條斯理的摘下了他腦袋的時候,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卡利班之主在此過程中展現出來的靈能力量,比如說那無人能發現的瞬移能力,已經能讓大部分的千子戰士沉默了:那是他們終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與之相比,一言不發的黎曼魯斯反而要顯得通情達理些:當禁軍恨不得將所有的千子士兵通通殺光的時候,當獅王始終保持一言不發的時候,正是狼王,解答了馬格努斯之子們的困惑。


    他直白的宣布了帝皇的諭令。


    因為一部分千子高層存在勾結異形並試圖謀反的行為,尼凱亞會議因此出現了差錯,並給帝國造成永久不可逆的損失:千子軍團理應為此受到懲處。


    原體馬格努斯在尼凱亞的悲劇中受了重傷,他將被迫療養,至於療養地點則出於對原體的身體安全考慮而予以保密:其餘的高級軍官則通通被關押了起來,直到他們被洗清了身上的嫌疑。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重磅了。


    在場絕大多數千子戰士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怎麽一夕之間,他們竟成了反賊的部下?還失去了原體和所有的高級軍官?而且看暗黑天使和太空野狼的樣子,他們要失去的似乎還不止這些?


    莫泰普記得清楚:騷動和大規模的抗議立刻就發生了,而先前進行的繳械則在此時起到效果。


    和沉默的暗黑天使以及一直壓抑著殺念的禁軍相比,就連太空野狼們都顯得慈眉善目了起來。


    莊森在不滿的人群中行走,他掌中的利劍毫不留情的收割著反叛者的生命:破曉者之主打造的掛墜被他帶著胸口,當銀白色的雕刻微微發亮的時候,千子們絕望的靈能便會化作無形。


    獅王處決至少兩百人,最有骨氣抵抗的兩百人:暗黑天使的戰果則要更多一些。


    至於禁軍:如果不是狼王一直在拉扯他們的話,瓦爾多幾乎又下令將普羅斯佩羅當場屠滅了。


    在那一天,千子軍團於沙地上流幹了數百條鮮血,尖塔守衛的損失更為慘烈:更不用說這些凡人輔助軍中的不少高層,在事後被帝國直接帶走了,相當於碾碎了這支精銳之師的組織度。


    經此一役,千子軍團基本被打斷了脊梁,他們甚至組不出一套能夠臨時頂替的領導班子:當第十五軍團深陷混亂的時候,帝國的組合拳便接連而至。


    在獅王的利刃麵前,剩餘的千子戰士不得不在他們的脖子上套上了黑色的枷鎖:這些材料未知的可憎之物封鎖了他們的靈能,曾經能夠移山填海的力量,如今卻連破壞掉一扇窗戶都顯得費力。


    不僅如此,所有的重型武器和戰艦都被收繳了,喚醒無畏的資格也被取締,除了幾把佩劍和最基礎的手槍外,第十五軍團失去了他們的一切裝備:尖塔守衛那裏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莫泰普也不能逃過此劫,他失去了他收藏的大部分武器還有一整支的艦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太空野狼收繳了它們:他的船員們被趕下了船,水手則是被帝國帶去了不知道什麽地方。


    希望他們還活著。


    僅僅是在一天之內,千子軍團就失去了他們的一切。


    隻是他們以為的一切。


    因為,從第二天開始:帝國懲戒的手段便愈演愈烈了。


    廢掉千子軍團的抵抗能力隻是懲戒的第一部分:在接下來的長達幾個月的時間裏,暗黑天使和太空野狼完全接收了提茲卡城,獅王和禁軍之首在這片土地上施加了難以想象的暴行。


    他們拆毀了空港,隻留下可憐的一條通行航線,基本毀掉了普羅斯佩羅的對外溝通能力。


    他們還收繳了千子軍團全部的基因種子和身份文件,以及所有對外的溝通手段:如果不是狼王在此求情的話,禁軍們甚至想將提茲卡城的大圖書館同樣燒掉,理由是他們懷疑馬格努斯的珍藏中還藏著某些不幹淨的成分。


    但最要命的是,他們摧毀了提茲卡城的靈能收集陣列:在此之前的數百年中,正是這個裝置和地下水培係統為普洛斯佩羅提供了無窮無盡的生活物資和能源,在它被徹底摧毀後,整個世界的生活水平將陷入災難性的倒退。


    但帝國不在乎:或者說,這就是帝國想看到的。


    因為在此之後,帝國的軍隊便摧毀在普洛斯佩羅上除提茲卡城外的每一個城市,並將其眾居民趕入了星球的首都:龐大的外來人口遠遠超過了提茲卡的承受極限,但卻利於帝國的集中監管。


    做完了這一切,禁軍們又在提茲卡城的大街小巷安插滿了他們的監控探頭,並留下話來:如果有探頭毀壞,或者,如果他們監測到有千子試圖摘下禁魔項圈,等待他們的會是更糟糕的事情。


    至於有多糟糕?


    在禁令頒發了幾個月後,千子軍團中殘存的一部分還有威望和權力的高級軍官,曾試圖逐漸抵製禁軍的暴行:但很快,他們便被人類主的衛士無情的帶走了。


    而這些第十五軍團最後的高階軍官們,再也沒能迴來。


    這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千子軍團崩潰的最後一塊多米諾骨牌。


    而當目睹到馬格努斯的子嗣們已經徹底陷入了混亂後,人類之主的衛士們這才大搖大擺的迴到了天際線上。


    他們留下一片荒蕪、廢墟、以及滿地的悲痛,還有永遠不允許離開提茲卡的禁令。


    以及,每個普羅斯佩羅人和千子戰士的頭頂上,那遮天蔽日的龐大艦隊:隻要他們想,帝國的監督者們隨時都可以摧毀這座城市,這個世界,以及這個軍團。


    屬於千子們的死局,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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