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香在懷,令人心旌搖曳。


    這本該是濃情蜜意的一幕,仿佛一對熱戀期中的情侶,恨不得將彼此揉入對方的懷中。


    當然,前提是拋開少女無聲流淚的神情不談。


    明明是這樣一副和諧融洽的場景,偏偏懷中的緹雅卻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過去一樣。


    身體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更何況一瓶月光原液下肚,肩膀上遭受封印物汙染的刀痕已經開始了快速的愈合,淤紫色也隨之消退。


    給她打擊更大的,其實還是來自內心。


    當一個人得知她拚命想要守護的那個存在,其實作為幕後黑手精心編織了一場虛假的幻夢,藏在暗處欣賞著她傻瓜般的一舉一動,高高在上地嘲笑著、戲謔著,其心情可想而知。


    原來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周圍的一切,全部都是謊言和偽物。


    緹雅隻感覺心髒仿佛破碎了一樣,“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重感襲遍全身。


    整個人的精神和意誌仿佛被林恩所說的“真相”給抽空了一樣,宛如一塊軀殼,朝著黯淡無光的漆黑深淵墜落而去。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緹雅甚至連流淚這樣的感受都無法體會到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嗡——”


    就在這時,一股麻木的感覺忽然充斥著她的大腦,仿佛某種特異到極點的力量,試圖影響和幹涉她一樣。


    與此同時,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不斷迴蕩在腦海之中。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到頭來,你所依賴和信仰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將背叛你。


    沒有人會記得你。


    哪怕是他,也一樣。


    迴去吧。


    迴到席亞哥哥的身邊。


    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無條件對你好,並且包容你的存在了。


    那道聲音宛如夢魘一樣糾纏著緹雅,仿佛試圖通過這種手段對她施加影響,無形之中改變她的想法和意誌。


    可此時此刻,沉浸在被背叛的悲傷和絕望中,她又哪來的心思去考慮這些?


    “鏘——!!!”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振諧聲迴響在狹小的盥洗室內,緹雅的全身上下忽然綻放出星星點點的月華。


    她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可被林恩的擁抱緊緊束縛著的雙手卻忽然恢複了自由。


    下一秒,緹雅的雙手攀附到了林恩的胸口,隨後緊咬牙關,用力一推!


    “別碰我!你這.你這”


    通過自身的意誌擺脫了吞謊者的操控,緹雅的身體頓時朝後踉蹌兩步,撞在了盥洗室的水池邊緣,隨後神色無比冰冷地望向林恩。


    可從她通紅的眼眶,以及強忍著不願落下的眼淚能夠看出,此刻的她遠遠不像表麵上所看起來的那樣冷淡。


    種種情緒浮上心頭,令她快要崩潰。


    是啊,他剛才說得並沒有錯。


    兩人之間從始至終都不是什麽能夠互相友善相處的關係。


    天真的是自己。


    是自己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他的蠱惑,在這家夥一步步的誘導之下,逐漸走上了不歸路。


    此時此刻,緹雅隻感覺一股酸脹的情緒彌漫在胸腔。


    她不願意去猜想,這種情緒究竟是委屈還是其它。


    縱使已經明白了現狀,可內心深處仍舊無法接受。


    迴想起林恩曾經在她麵前許下的承諾,什麽“死是我願意為你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現在看來都成了最荒唐的笑話。


    她很想問他一句。


    問問他,究竟把別人的真心和付出當成了什麽?


    又把她當成了什麽?


    然而這些話語終究無法從眼下的緹雅口中說出。


    作為被辜負的那一方,這些日子已經在他麵前露出了百般醜態,既然如此,她不願舍棄掉最後的一絲體麵。


    並且事到如今,已經被男人汙濁了的她,再也沒有了侍奉女神的資格。


    更不用說迴到席亞的身邊。


    歸根結底,是自己造成了眼前的一切。


    聽他的描述,此時此刻的他似乎正侍奉著一名即將毀滅世界的邪神,而自己和皎月女神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未來將會成為勇者團隊中的一員,成為對彼此來說不死不休的存在。


    或許,當下所做出的一係列選擇,早就已經對十萬年後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又或許,在未來本該屬於勇者的最終勝利,也隨著她所作出的這些選擇,發生了變化。


    不、不可以。


    雖然並沒有一下子做好肩負世界安危重任的心理準備,可她終究是教會傾力培養出來的寂靜聖女。


    再加上得知真相後的萬念俱灰,下一刻,倚靠在水池邊緣的緹雅,忽然就動了。


    “嗡——”


    昏暗的房間中,皎潔如水的月神之力從緹雅的掌心中噴吐而出,散發著明滅不定的光華,靜謐中暗藏著無限的殺機。


    月光凝聚成一柄鋒利的匕首,隨後在電光石火間,狠狠刺向了林恩的心髒。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而造成的。


    未來究竟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我不知道,也不願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也認為,自己需要對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負上一些責任。


    又或者,僅僅隻是出於情緒的驅使,讓她本能地做出了這種反應。


    刀光瞬息而過。


    刹那間,精靈少女的視線對上了那雙宛如大海般瑩藍的眼眸。


    “刺啦——”


    伴隨著布料被劃破的聲音響起,緹雅雙手顫抖地緊握著匕首,深深地彎下腰,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忍耐,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地。


    由月光凝聚而成的匕首,終究沒有按照預想中的那樣,刺穿少年的心髒。


    為什麽?


    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為什麽終究還是做不到?


    緹雅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也很想找些借口為這一行為開脫。


    可事實卻是,麵對這名深深傷害了她、並有極大可能會在未來成為滅世邪神幫兇的少年,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下手。


    這是身為寂靜聖女的失格,同時也是作為一名人類的失格。


    既然如此,她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又或者,早在知道催眠其實是一場謊言的時候,以緹雅倔強的性格,就注定了這件事的發生。


    下一秒,方才還懸停在林恩胸前的月光匕首,瞬間倒轉方向。


    緹雅緊閉雙眼,抿著有些蒼白的嘴唇,以一種決然到極點的姿態,將匕首朝著自己纖細的脖頸刺去!


    “噗嗤——!!!”


    皮肉被刺穿的聲音,伴隨著溫熱的血液四處飛濺。


    可想象中的劇痛卻並未傳來。


    匕首似乎被一股決然到極點的力量所阻止,再也無法寸進。


    緹雅緩緩睜開雙眼。


    少年不知何時伸手握住了匕首,麵色平靜。


    望著不斷滴落在衣袍上的鮮血,以及對方微微顫抖的手掌,緹雅仿佛被抽空了體內最後一絲精氣神。


    “為什麽?”


    她目光空洞地望向眼前的少年。


    然而對方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也不知是不想,還是覺得沒有必要。


    伴隨著眼中再度浮現的紅光,吞謊者隨之發動。


    “你已經很困了。”少年低聲說道,“睡吧。”


    如同潮水般的困意瞬間襲來,令緹雅下意識倒進他的懷裏,緊緊攥住他的衣襟。


    意識即將消散的最後一刻,少年極度不真切的輕聲自語,迴響在耳畔。


    “蘇醒之後,一切都將迴歸正軌,你會作為寂靜聖女,以及‘緹雅·尤赫絲蒂’這個獨立個體,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這是一個承諾,絕非謊言。”


    抱著宛如緹雅宛如羽毛般輕盈的身體,草草包紮了傷口的林恩緩步走出盥洗室,


    睡相還真是可愛啊。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


    此時此刻,緹雅的眉頭依舊緊蹙,臉色蒼白,仿佛西子捧心般病弱,水潤的粉唇輕輕囁嚅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林恩輕輕歎了一口氣。


    要說內心毫無情緒波動,那肯定是假的。


    否則的話,在看見緹雅陷入沉睡之時,本該徹頭徹尾扮演大反派的他,也不會心血來潮地發出最後那兩句自語。


    至於理由,他一時間難以想清楚,隻能從理性的角度試圖分析。


    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身邊出現的女人都和伊薇絲特有關,不論是米蘭妮還是阿菲婭,基本都算是她的附庸和下屬。


    僅僅憑借她一個人的弧光,就足以掩蓋任何異性。


    而林恩從始至終都被她視為私有物。


    放在前世,這妥妥的病嬌和重女。


    雖然有著這樣一名將全身心都投注在你身上的女人也算不錯,可其中所蘊含的感情終究太過沉重。


    也就是林恩的性格和意誌遠超常人,才能肆意包容她,否則換個人來早就崩潰了。


    所以對於他而言,從緹雅身上所感受到的這些經曆,更趨近於普通人帶給他的體驗。


    正如她的手法一樣,有些生澀,也有些笨拙。


    很難說究竟誰好誰壞。


    林恩本人倒是很喜歡伊薇絲特這種熱情如火的大姐姐,但對鄰家少女般的緹雅也並不討厭。


    不過事已至此,兩人的關係算是徹底破碎,降至冰點,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隻是沒想到,這個心思單純的少女,直到知曉了一切的最後關頭,仍舊對他抱有善意。


    關於這點,懸停在胸口並未刺下的匕首便是明證。


    不過眼下也並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


    已經決定要做的事情,就必須將其貫徹到底。


    優柔寡斷從來都不是林恩的作風。


    “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吧?”


    抱著懷中溫軟的少女,林恩緩緩走到旅館的落地窗邊。


    這裏是六層,雖然不算太高,但比起整體建築偏向低矮和古舊的下城區來說,無疑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因此,隻需掀開落地窗邊的窗簾,便能無比清晰地看清周圍數個街區的景色。


    此時此刻,夜晚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有些奇怪。


    以他所居住的藍汀旅館為中心,方圓數百米為半徑的街道上,此刻人跡罕至,就連匆匆行駛而過的馬車都難以得見。


    如果不是看了下時間,甚至會讓人誤以為眼下正值深夜。


    不過這樣的情形卻並未出乎林恩的預料。


    四麵八方的屋簷上,此刻正站著一道道全副武裝的身影,目光警惕地朝他這邊投來注視。


    粗略估計一下,此刻聚集在街道附近的超凡者大概有兩百多名,儼然是調動了附近寂靜教堂的全部戰力。


    除此之外,就連軍部也來人了,甚至林恩還在人群中看見了幾道熟悉的身影。


    有緹雅的好友露易絲修女,還有神色複雜的大皇女希爾莉娜,甚至就連那個家夥也來了。


    席亞·阿索蘭特。


    此時此刻,他神色陰沉而又憤怒,滔天殺意直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而眾人目標也僅僅隻有一個。


    那就是營救緹雅,將惡徒林恩就地斬殺。


    很顯然,在接到那名女侍者的報案後,所有人都自以為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而這也確實是林恩所想要的效果。


    自己原本在他們的眼中,就被視為一定要除去的存在。


    正所謂債多不壓身。


    更何況,歸根結底,從那名被吞謊者操控的女侍者口中所說出的真相,才是更符合常理的那一個。


    與其說那名高貴而又清冷的聖女閣下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舉動,倒不如將一切都歸咎於那名膽敢在光天化日下行刺議員、虐殺皇子的惡徒。


    比起事實,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所腦補出來的東西。


    “嘩啦啦”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聲響,林恩麵前的落地窗破碎成渣,從高空中朝地麵墜落而去。


    “林恩·巴特萊昂,和帝國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趕緊放了緹雅小姐,然後束手就擒吧!!!”


    遠處的人群中,傳來了安德魯神甫的高聲警示。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林恩的身上,氣氛凝重到了極點,空氣中四處彌漫著神授因子的活躍氣息。


    仿佛隻要他稍有異動,鋪天蓋地的攻勢便會將整個旅館徹底淹沒。


    而遠處的席亞望著此刻被林恩抱在懷裏的少女,簡直目眥欲裂,拳頭緊緊攥成一團。


    他到底對緹雅做了些什麽?!!!


    此時此刻,席亞恨不得將眼前的少年碎屍萬段,可卻依舊無法消解心頭之恨。


    似乎是察覺到對方充滿殺意的眼神,林恩仿佛不經意間朝席亞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


    雖然係統唯獨無法顯示席亞的劇情偏離度,但能夠膈應一下對方,倒也是不錯的。


    這也是為了將緹雅徹底摘出這件事裏。


    於是下一秒,林恩的嘴角掀起一絲囂張的笑容。


    “本想著今晚就將她身上掃興至極的詛咒給破解掉,然後和親愛的聖女小姐做些刺激的事情,沒想到,居然來了一群煩人精攪局。”


    “不過你們倒是猜得沒錯。”


    “從始至終,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林恩·巴特萊昂的計劃。”


    “包括將這個傻女人擄走在內。”


    “隻可惜,直到最後她都沒有向我屈服,不僅如此,甚至還在絕境之中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反抗.嘖嘖,到底是該為此感到驚喜,還是憤怒呢?”


    “算了,這種事,還是下次見麵再考慮吧。”


    “至於眼下,就暫時將她先還給你們寂靜教會的大家,可要替我好好照顧她哦?”


    下一秒,他緩緩鬆開雙臂。


    仍舊沉浸在夢中的緹雅再也沒有了外力支撐,緊緊攥著林恩衣領的小手不由自主地鬆開,軟綿綿地朝下方墜落而去。


    這一幕無疑令眾人無比驚駭。


    與此同時,方才還勉強維持著的脆弱平衡,終於隨著少女的墜落而被徹底打破。


    “該死的!!!我殺了你!!!”


    刹那間,無數超凡者瞬間暴起,朝林恩這邊攻了過來。


    這其中以席亞為首,狂暴的超凡之力席卷全場,令所有人為之心驚側目。


    他甚至在憤怒的驅使下,下意識忘記了該去第一時間接住緹雅,眼裏的唯一目的就是將林恩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殺殆盡。


    唯有修女露易絲神色驚慌,身形閃爍著出現在了高樓下方,將好友的身體接入懷中。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還真是.不出所料。


    四目相對之際,林恩的嘴角掀起一絲嘲諷般的笑容。


    而這一幕落入席亞的眼中,更令他情緒失控。


    你在笑什麽?


    你他媽到底在笑些什麽?!!


    此時此刻,五顏六色的神授因子所綻放出來的光華,從四麵八方而來,幾乎快要將少年的立身之地所淹沒。


    終究還是免不了孤軍奮戰啊。


    望著眼前的絕境,林恩收斂心神,隨後緩緩抬起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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