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感謝命運讓她重新找迴沈越川。


    但是沈越川願意原諒她,她需要感謝的就不是命運了。


    “越川,謝謝你。”一抹由心而發的笑浮上蘇韻錦的臉,“有你這句話,我以後可以安心入睡了。”


    沈越川沒說什麽。


    如果他沒有生病,或許事情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不會這麽快就原諒蘇韻錦。


    可是現在,他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好怪罪,還有什麽不可原諒?


    更何況,蘇韻錦是賦予他生命的人,不是她堅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或許他連遭遇不幸的機會都沒有。


    “越川,以後……如果……”蘇韻錦的眼眶裏淚光閃爍,她哽咽著,一時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越川知道蘇韻錦想說什麽,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以。”


    以後,蘇韻錦想找他、想跟他一起吃飯,這些都沒有問題,不過——


    “我有一個條件。”沈越川接著說。


    隻要沈越川不再排斥她,不要說一個條件,幾個條件蘇韻錦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不管什麽條件,你盡管提。”蘇韻錦的聲音幾乎是期待的。


    “芸芸告訴我,你一直不太同意她學醫。”沈越川問,“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蘇韻錦沉默的看向窗外,過了片刻才說,“當年你父親住院的時候,我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醫生身上,可是最後,那麽多醫生合力,也還是沒能挽救你父親的生命。我對醫生這個職業,並沒有好感。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個原因,我不會攔著芸芸學醫。最重要的是,醫學生比其他專業的學生都要辛苦,畢業後工作起來也不輕鬆。芸芸一個女孩子,我怕她吃不消。而且目前的醫療環境,你也知道,並不安全。”


    “芸芸的安全,你不用擔心。”沈越川的語氣雖然淡,卻篤定得不容置疑,“等她畢業後,薄言會安排她進陸氏的私人醫院工作,安全問題根本不存在。至於辛苦……我覺得她可以忍受。”


    蘇韻錦看著沈越川:“所以,你要我答應你什麽?”


    “支持芸芸學醫。”沈越川說,“這是她的夢想。”


    幫蕭芸芸捍衛她的夢想,大概是沈越川最後能為她做的。


    蘇韻錦看著一臉認真的沈越川,突然笑了笑:“其實,我早就想通了。我從來都不支持芸芸學醫,可現在她本科都快畢業了。我再反對,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是打算在學醫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的,我已經看透了。”


    沈越川沒想到蘇韻錦會這麽說,不太確定的問:“所以,你不會反對她考研?”


    “她還想考研?”蘇韻錦有些意外,但隨即又覺得這也算正常,點點頭,“現在,別說她要考研了,就算她要一路讀到博士後,我都不會再攔她。”


    沈越川鬆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他和蘇韻錦點的菜一道接著一道送了上來。


    “不說那些了。”蘇韻錦擺開碗筷,“吃飯吧。”


    沈越川點點頭,拿起筷子。


    母子之間,雖然依舊有些生疏,但是那份僵硬的尷尬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蕩然無存,旁人看過來,不難聯想到他們是母子。


    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


    末了,沈越川送蘇韻錦迴酒店,這一次,他親自下車替蘇韻錦打開了車門。


    進酒店之前,蘇韻錦迴過頭看著沈越川,似乎有話想說,沈越川不趕時間,就這樣靜靜的等蘇韻錦開口。


    可最終,蘇韻錦隻說了一句:“我迴酒店了,你開車小心一點。”


    她的欲言又止並沒有逃過沈越川的眼睛,沈越川直接問:“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跟我說。”


    蘇韻錦沒想到會被看穿,愣了愣,用一抹笑來掩飾心底的不自然:“沒有。越川……現在我唯一敢奢望的事情,就是你可以好起來。如果你可以康複,我……”猶豫了一下,蘇韻錦還是沒有說出真正想說的話,改口道,“我願意付出一切。”


    沈越川不為所動,淡淡的說:“現在的情況是,我連徹底放下工作去治病都不行。所以,不管我想不想,我都必須活下去,陸氏和薄言都需要我。我會配合醫生的治療,爭取康複。但是,我遺傳到這個病並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為此付出什麽代價。”


    蘇韻錦雖然是他的生母,但是他們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他的健康,包括他的一切,都不需要蘇韻錦負責。


    沈越川習慣了一個人麵對和承擔一切,更何況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他不想給任何人增加負罪感。


    蘇韻錦看著沈越川的眼睛,實在是太像江燁了,以至於她一眼就看穿沈越川的想法。


    表麵上,沈越川輕佻不羈,遊戲人間,但他終歸是善良的,哪怕未來的命運不清不楚,他也沒有忘記照顧身邊人的感受。


    蘇韻錦一陣遺憾。


    如果當年她沒有遺棄沈越川,而是選擇始終照顧沈越川,那麽這些年,她不會過成這樣,抑鬱症也不會折磨她那麽多年。


    但是,如果她沒有放棄沈越川,那麽她不會有蕭芸芸,沈越川和蕭芸芸也不會認識,甚至牽扯上感情瓜葛。


    也許,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經注定了。而他們,命該如此。


    蘇韻錦抓著包,看著沈越川一字一句的說:“不管怎麽樣,越川,這次我會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陪著你度過這個難關。”欠沈越川的陪伴,這一次,她全部補償。


    說完,也不管沈越川是否答應,蘇韻錦就轉身迴了酒店,沈越川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門後,也開車迴公寓。


    公寓一如既往的安靜,但今天,沈越川奇跡一般沒有覺得這裏空蕩或者黑暗,反而覺得哪裏都是滿的。


    上一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吻了蕭芸芸之後。


    命運對待每個人,也許真的是公平的,至少病魔纏上他之後,他的生命裏也多了蘇韻錦這簇溫暖的火光。


    這種時候,沈越川盡量不讓自己想起蕭芸芸。


    蕭芸芸更像是命運跟他開的一個帶著驚喜,最終卻還是讓他失望的玩笑。


    沈越川迴書房,打開落地台燈,無影的暖光漫過整張書桌,鋪滿半個書房。


    他坐下來,拿出江燁留給他的信。


    這封泛滿時光痕跡的信,跨越二十餘年的時光,將他和那個賦予了他生命的男人聯係在一起。


    沈越川打開信封,從裏麵取出一張泛黃的紙。


    紙張上,有些字跡已經有些許褪色,但是靠著輪廓,依然可以準確無誤的辨認江燁寫了什麽。


    江燁提筆,就首先跟沈越川道了個歉:


    “孩子,對不起。我是你爸爸,可是我不能像別人的爸爸那樣陪著你長大。


    “其實啊,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教會你讀書寫字,送你去幼兒園,聽你說比較喜歡班上哪個小朋友,再看著你交女朋友,結婚生子……


    “可是實在抱歉,小家夥,爸爸的身體已經不允許爸爸在這個世界上停留在太久。


    “也許你會怪我,既然給了你生命,為什麽不盡一個父親的責任?


    “對你,我確實很不負責任。所以,我不敢奢求你原諒我。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是個大人了,我想和你說,接下來的日子,請你像一個小男子漢那樣,照顧好你媽媽。


    “我撒手離開這個世界,給你媽媽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爛攤子,我不知道她會怎麽去處理。但是我知道,不管怎麽處理,她都會十分辛苦,更何況她還要照顧一個剛出生的你。


    “你和你母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也最放不下的人。但是,我好像還是比較偏心你母親一點。所以,如果你是在有能力獨立生活之後才看到這封信,我希望你可以替我照顧你母親,讓她開開心心的度過沒有我的餘生。


    “噢,還有,如果你打算談戀愛,不管結果如何,在一起的時候,我希望你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你不會後悔聽我的話。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我想把我二十餘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你,還想告訴你如何才能在這個世界更好的生活下去。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替你安排好未來的每一步,讓你無憂無虞的長大。


    “但是,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不一樣,我也許應該讓你自己去體會人生的千百種滋味。


    “嗯,我不太想承認,是因為我不能再寫下去了。我給你母親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已經幾乎耗盡我的體力。


    “最後,孩子,我愛你。


    “我希望你一生都順順利利,無病無痛。我希望你可以在最適合的時候遇見最愛的人,組成自己的小家庭,幸福圓滿的度過這一生。


    “如果可以,下輩子我們再當父子吧。下次,我一定不會這麽不負責任了,一定會陪著你長大。”


    再往下看,信紙上已經隻有泛黃的痕跡。


    最後那句話,是江燁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字跡。


    沈越川緩緩的折上信紙,“啪嗒”一聲,有冰涼的液體滴落到白色的書桌上。


    他摸了摸臉,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淚流滿麵……


    江燁拜托他照顧蘇韻錦,希望他這一生都順順利利,無病無痛,他想答應江燁。


    但是現在看來,他恐怕要讓江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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