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芸芸想要一個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自從沈越川的檢查結果出來,她不知不覺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般的猶豫。


    沈越川說,如果可以選,他們的孩子一定會選擇來到這個世界。


    她知道,沈越川這麽說,更多是為了打消她的顧慮。


    沈越川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她想得更多的,是萬一小概率的事情發生在孩子身上,孩子將來要接受漫長痛苦的康複治療怎麽辦?


    在冗長又艱難的治療過程中,孩子會不會有一刻埋怨她的自私、埋怨她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罔顧他將來要承受的痛苦,把他帶到這個世界?


    當然,讓她陷入猶豫的,遠不止這個原因。


    哪怕身為醫生,早就見慣了生老病死,她的承受能力還是不過硬。


    在陪著沈越川做過一次康複治療之後,她已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承受那樣的痛苦了。


    五年前,她看著沈越川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好像搖搖欲墜的蒲公英,隨時會被風帶走。她心如刀割,卻不能替沈越川分擔一絲一毫的痛苦。


    那是一種比肝腸寸斷更痛苦的折磨,她可能……無法再承受第二次。


    “芸芸姐姐,”西遇突然走過來,一雙黑寶石一樣烏黑清澈的眼睛看著蕭芸芸,“你怎麽了?”


    蕭芸芸隻不過是走了一下神,沒想到會被西遇發現。


    她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衝著小家夥搖搖頭,說:“姐姐沒事。”


    一個五歲的孩子,應該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搪塞過去的吧?


    念念和諾諾在玩遊戲,相宜饒有興趣地在一旁圍觀,蕭芸芸和西遇距離他們不到三米。


    蕭芸芸以為,聽她這麽說完,西遇會“噢”一聲然後跑迴去找弟弟妹妹們玩。


    沒想到,小家夥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用一種無比認真的表情看著她,說:


    “芸芸姐姐,你在騙我。”


    小家夥微微歪著腦袋,控訴也顯得分外可愛。


    蕭芸芸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寫著字嗎?”


    “不是。”西遇搖搖頭,解釋道,“是爹地說的,如果女孩子像你這樣,說明她們不開心。”


    “哎?”蕭芸芸越看小家夥越覺得可愛,使勁揉了揉小家夥的臉,“你爸爸是不是以你媽媽為教材教你的?”


    “唔?”


    西遇眨眨眼睛,茫茫然看著蕭芸芸,顯然是沒有聽懂蕭芸芸的話。


    蕭芸芸換了一種容易聽懂的說法:“你是不是發現你媽媽這樣子,然後爸爸告訴你媽媽不開心?”


    西遇這迴聽懂了,點點頭“嗯”了一聲,頓了頓,又問:“芸芸姐姐,你為什麽會不開心?”


    小家夥的聲音稚氣未脫,聽起來奶聲奶氣的,卻意外地治愈。


    蕭芸芸對上小家夥清澈溫暖的目光,感覺自己就像在寒冷的冬日裏突然靠近了暖爐,整個人被烘得暖融融的。


    她的問題,哪怕是唐玉蘭這種閱曆豐富的大人也沒有辦法告訴她答案。


    不過,她很好奇,一個五歲的孩子會從什麽角度看這個問題呢?


    考慮到太深奧的問題小家夥還聽不懂,蕭芸芸於是用最簡單易懂的語言問:“西遇,如果姐姐有小寶寶了,你們就會多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們高興嗎?”


    西遇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高興!”


    蕭芸芸確認道:“真的嗎?”


    西遇又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想了想,又說:“我現在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芸芸姐姐,我想再要一個妹妹!”


    小家夥的目光裏滿是真切的渴望,好像在告訴蕭芸芸,他把這個任務交給她了。


    蕭芸芸笑了笑,摸了摸西遇的頭,說:“好!正好姐姐也想生一個小公主呢~”


    “小公主?”西遇問,“像相宜一樣嗎?”


    “西遇真聰明!”蕭芸芸給了西遇一個讚賞的眼神,“沒錯,姐姐就是想要一個像相宜那樣的小公主!”


    很明顯,西遇想要的也是相宜那樣的妹妹。


    就這樣,一大一小,一拍即合。


    西遇衝著蕭芸芸露出一個溫暖治愈的笑容:“芸芸姐姐加油!”


    蕭芸芸的情緒受到小家夥感染,也給自己加油打氣:“加油!”頓了頓,摸摸小家夥的頭,“你過去跟弟弟妹妹玩吧。”


    “嗯。”西遇乖乖起身,眼看著要走了,又迴過頭看著蕭芸芸說,“芸芸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


    蕭芸芸露出一個期待的表情:“什麽秘密?”


    西遇的聲音暖暖的:“芸芸姐姐,如果你開心,我們也會開心的!”


    蕭芸芸反應過來的時候,西遇已經跑過去跟諾諾和相宜他們鬧成一團了。


    “如果你開心,我們也會開心的!”


    小家夥這是在迴答她一開始的問題吧?


    蕭芸芸忍不住笑了笑,雙手環著膝蓋,就這樣不遠不近地看著小家夥們,腦海中清晰地浮出一個畫麵——


    一個長相酷似她和沈越川的小姑娘,看起來還很稚嫩,被幾個比她大五六歲的哥哥姐姐圍在中間,笑容燦爛,仿佛一個受盡全世界寵愛的小公主。


    就是這一刻,蕭芸芸心底隱隱有了決定……


    另一邊,陸薄言和蘇簡安剛剛忙完,準備離開公司。


    蘇簡安一心想著家裏的小家夥們,上車後催促錢叔:“錢叔,開快點。”


    錢叔剛想說高峰期已經過了,他應該可以在40分鍾內趕迴家,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陸薄言就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對他說:“錢叔,今天可以下班了。這時候打車不方便,開公司的車迴去。”


    錢叔給陸薄言當了這麽多年司機,不至於跟陸薄言連這點默契都沒有,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下車把車子交給陸薄言。


    陸薄言又拉開後座的車門,示意蘇簡安:“坐前麵。”


    蘇簡安不明所以地坐到副駕駛座,不太確定地看著陸薄言:“你是突然想開車了嗎?”


    陸薄言說:“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蘇簡安下意識地又看了看時間,腦海中浮出小家夥們焦急地等待她和陸薄言迴家的畫麵,幾乎想拒絕陸薄言。


    陸薄言在蘇簡安開口之前,把手機遞給她:“聽聽我和芸芸的聊天記錄。”


    蘇簡安打開陸薄言和蕭芸芸的聊天界麵,終於知道陸薄言為什麽用“聽”了。


    薄言和蕭芸芸的聊天記錄全是語音!


    但是,這不太符合陸薄言一貫的作風。


    陸薄言喜歡發文字消息,那種言簡意賅、簡潔利落的文字消息。


    哪怕是發給蘇簡安,陸薄言也會延續他一貫的風格,怎麽到了蕭芸芸這兒就變了呢?


    在好奇的驅使下,蘇簡安點開第一條語音消息,蕭芸芸的聲音傳來:“西遇,相宜,來跟爸爸媽媽說話。”緊接著是兩個小家夥充滿了奶味的聲音,“爸爸~媽媽~”


    蘇簡安點擊下一條,聽見相宜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委屈:“爸爸,你和媽媽什麽時候迴來?”


    再下一條是陸薄言的迴複:“爸爸媽媽下班後要去一個地方,晚點迴去。你們乖乖聽芸芸姐姐的話。”


    “哈……”相宜失望地拖長尾音,聽起來像快要哭了,卻被西遇乖乖的聲音打斷——西遇應了一聲,“好~”


    然後過了兩分鍾,蕭芸芸那邊又發來一條消息,是相宜的聲音:“爸爸,我會乖乖聽話的。我們等你和媽媽迴家。你們要、要快點迴來哦~”


    很明顯,在那兩分鍾的時間裏,西遇說服了相宜。


    知道兩個小家夥乖乖在家等他們,蘇簡安就放心多了,把手機還給陸薄言,追問道:“你還沒說呢,要帶我去哪兒?”陸薄言還特意告訴兩個小家夥,這就使得她更好奇了。


    陸薄言故作神秘地挑挑眉,沒有迴答。


    蘇簡安也沒有再問。


    看陸薄言這個樣子,似乎是要給她驚喜。


    既然這樣,那她就配合一點,抱著期待的心情好了。


    城市華燈已上,無數燈光不由分說地將黑夜點亮,整座城市仿佛一個巨大的閃著光的琉璃,有一種炫目的漂亮。


    蘇簡安在這座城市長大,早已習慣了這座城市的璀璨和繁華。但她必須承認,光彩奪目的夜景,總是讓人百看不厭。


    大概是因為,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街頭的時候,這些燈光足以轉移人的注意力,能讓人短暫地忘記一些東西。


    蘇簡安全副心思都在夜景上,竟然連車子停下來都沒有注意到,還是陸薄言打開副駕座的車門,她才迴過神來。


    “到了。”陸薄言說,“下來吧。”


    “好。”蘇簡安抓起包包下車,發現他們在一個停車場。


    陸薄言要帶她去哪裏,依然是一個等待揭曉的謎。


    陸薄言鎖上車門,示意蘇簡安挽住他的手。


    蘇簡安笑了笑,纖瘦的手臂穿過陸薄言的臂彎,腳步不自覺地放慢。


    她和陸薄言,已經很久沒有屬於他們的時間了。


    在公司要忙工作,迴家要陪兩個小家夥,偶爾還要幫忙照顧念念和諾諾。一天結束,他們往往已經筋疲力盡,顧不上什麽二人世界。


    “我想了一下,”蘇簡安往陸薄言身邊靠了靠,“竟然想不起來上次跟你這樣走在街上是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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