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一向擅長表達,穆司爵這麽問了,他也就實話實說:“我想睡在媽媽的房間。”


    “沒問題。”穆司爵說,“不過,我們要一起擠一張小床,你願意嗎?”


    念念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我願意啊!”


    保鏢搬來一張折疊陪護床,隻有一米二寬,對於習慣了大床的穆司爵和念念來說,這張床完全稱得上“迷你”。


    穆司爵示意保鏢把床安放在許佑寧的床邊。


    念念想,這樣的話,他可以假裝自己和媽媽睡在一張床上。


    床再迷你,他也可以忍受!


    不到九點,念念就嗬欠連連,趴在穆司爵的膝蓋上說:“爸爸,我困了。”


    穆司爵合上電腦放到一邊,抱起小家夥說:“等你睡著,我再處理工作。”


    小家夥一沾到床就乖乖鑽進被窩,看著穆司爵說:“爸爸,你去工作吧,我可以!”


    穆司爵替小家夥掖了掖被子:“真的?”


    “嗯!”念念肯定地點點頭,看了看另一張床上的許佑寧,聲音裏洋溢著幸福,“有媽媽陪著我呢!”


    穆司爵揚了揚唇角,親親小家夥的額頭:“晚安。”


    “爸爸晚安!”


    念念乖乖閉上眼睛,聽見穆司爵走出去把房門關上的聲音,才又悄悄把眼睛睜開。


    他翻了個身側躺著,麵對著許佑寧,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媽媽,爸爸說,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在這個房間睡覺的。”


    “媽媽,我已經長大很多了,越川叔叔說我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你醒過來看看我呀……”


    “媽媽……”


    念念斷斷續續說了很多,但是,許佑寧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念念已經習慣了,並沒有感到失望,反而露出一個微笑,說:


    “好吧。媽媽,晚安。”


    小家夥閉上眼睛,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自己哄著自己入睡。


    穆司爵迴房間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一點,小家夥麵向著許佑寧蜷縮在被窩裏,睡得正香。


    他洗漱後,在小家夥身邊躺下,像小家夥一樣麵向著許佑寧,閉上眼睛。


    床太小,睡起來有輕微的擁擠感,穆司爵一向最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是,在這樣的時刻,這種恰到好處的擁擠,反而讓他深刻地感覺他和許佑寧,還有懷裏的小家夥是一家人。盡管他們和許佑寧還不能擁抱、親吻對方、不能和對方相擁而眠。但是,他們的心距離很近很近。


    這個夜晚,入睡對於穆司爵而言,變成一件格外容易的事。


    不知道睡了多久,許佑寧走進穆司爵的夢裏。


    她醒了,穆司爵清楚地看到,她坐在床上,眉眼帶笑的看著他。


    她和四年前比起來,幾乎沒有差別,還是巧笑倩兮的樣子,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看起來機靈又富有活力。


    她問穆司爵這四年過得怎麽樣。


    穆司爵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你先告訴我,你這四年怎麽樣?”


    這四年對於許佑寧而言,就像一個冗長的夢境。


    她偶爾可以感知到周圍的一切,聽見有人在說話,或者是跟她說話。她很想迴應,但是她無法動彈,也無法發出聲音,盡管她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念念,念念……她經常聽到這個名字。


    後來,她隱隱約約明白過來,念念是她和穆司爵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在她昏迷後,平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她能感覺到念念在長大,從隻會咿咿呀呀,到可以奶聲奶氣地叫“爸爸、媽媽”,到現在已經可以說出完整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意思。


    但是,她不知道他究竟多大了。


    也許四五六歲,也許已經十歲左右了?


    她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小家夥多大,她都已經錯過了他最重要的成長過程,這將是她一生的遺憾。


    還有穆司爵,她經常可以感覺到他就在她身邊。


    不,更準確地說,是她昏睡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她身邊。


    他有時會跟她說話,有時會說說念念的情況,但也有的時候,他隻是握著她的手,什麽也不說。


    他一直在她身邊,一直在等待她掙脫夢靨醒過來。


    每一次感覺到穆司爵的時候,許佑寧都可以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他的悲傷。


    那種悲傷並不濃厚,也沒有到唿天搶地的程度,隻是淡淡地縈繞在空氣中,順著唿吸流淌進她的心底,讓她的心情也跟著低落,心髒跟著刺痛。


    心髒的刺痛,當然是因為心疼穆司爵。


    越是心疼,她越是想醒過來,撫慰穆司爵的悲傷。


    但是,努力了那麽多次,成功永遠都是可望不可即。


    她就像陷入了可怕的夢靨,被一張網牢牢困在夢裏,怎麽用力都無法掙脫。


    她想哭,眼眶明明已經發熱,但眼淚就是流不出來,好像淚腺被什麽奇怪的東西堵住了。


    除了穆司爵和念念,她偶爾也可以感覺到其他人。


    比如蘇簡安和蕭芸芸,還有洛小夕和葉落,當然還有沈越川和宋季青他們。


    他們和穆司爵、念念一樣,都是她重要的力量來源。


    每當她感覺到很累,不想再和夢靨抗爭,想就這樣妥協,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他們就會成為她的力量,支撐著她不輕言放棄、繼續和夢境對抗。


    也有好多次,她經曆了漫長的沉睡恢複知覺的時候,時間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很久,小家夥們從隻會說一兩個字,變成了會說簡單的短句。


    慶幸的是,不管怎麽樣,她都沒有被夢靨吞噬,一次又一次地恢複了知覺。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和這個夢境抗爭多久,但是,隻要還能感知到周圍的一切,她就絕對不會放棄希望。


    說起來,最近,她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最近一段時間,她不僅僅可以感知到周圍的聲音、觸碰,偶爾甚至可以感覺到窗外的風聲、窗邊的陽光。


    她甚至可以感覺出來,時值初夏,盡管她並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哪一年。


    最近所有的感知中,穆司爵和念念的聲音以及觸碰最為明顯。


    她知道穆司爵最近每天都會來,告訴她,她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她要加把勁,戰勝夢靨。


    念念不像穆司爵那麽常來,但是每次來,她都可以感覺到小家夥就在她的床邊,或者是睡在她的身邊,安靜下來,她甚至可以聽見他輕微的唿吸聲。


    有很多個瞬間,許佑寧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心軟了下來,充滿溫柔。


    如果她是健康的,她一定舍不得拒絕這個孩子的任何要求。


    而現在,這個孩子對她提出的,是一個令人心酸的要求——


    “媽媽,我已經長大很多了……你醒過來看看我呀。”


    這句話裝入耳膜的時候,許佑寧感覺心如刀割。


    她是一個母親,她的孩子對她的要求,卑微到隻是看他一眼就好。


    她已經錯過他那麽多年的成長,難道還要繼續錯過嗎?


    不,不可以。


    她要醒過來,從現在見證他的成長,參與他的童年、他的人生。


    也許是因為信念足夠強大,那一刻,許佑寧清楚地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注入她的身體。


    她憑著這股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嚐試。


    終於,眼前的世界不再是一片黑暗,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晨光。


    她終於從夢靨和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掙脫出來,再一次見到了陽光。


    伴隨著陽光的,是唿吸聲。


    淺淺的、很熟悉的唿吸聲,讓她的心底為之一振。


    她剛醒來,沒什麽力氣,但她太想見到她和穆司爵的孩子了,硬生生順著唿吸聲轉過頭,一張正在熟睡的酷似穆司爵的小臉映入眼簾。


    小家夥長得真的太像穆司爵了,當然,穆司爵沒有他這麽可愛。


    不過,臭小子也太不客氣了,他也是她的兒子啊,多少有個什麽地方像她才行啊。


    如果小家夥實在沒有哪裏長得像她,沒關係,她以後把他培養得像她一樣可愛討人喜歡就行了。


    哎,不對。


    小家夥看起來有四五歲了,她……也接近三十歲了吧,“可愛”這種詞,好像已經不能用在她身上了。


    許佑寧想著,試圖伸出手,去觸碰小家夥,像小家夥以往小心翼翼地觸碰她一樣。


    但是,實在沒有力氣。


    也是這個時候,滾燙的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不是因為難過,而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喜極而泣。


    “念念。”


    許佑寧叫了小家夥一聲,聲音很低很低,而且沙啞得厲害,像一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大人。


    她暫時觸碰不了她的孩子,但是,她終於可以叫出他的名字,終於可以看看他了。


    “念念……”


    許佑寧的聲音比剛才大了些,雖然還是有些沙啞。


    念念昨天睡得很早,加上陪護床不是很舒服,一大早就已經醒了,隻是不願意睜開眼睛,正在半夢半醒的狀態。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有人一聲接著一聲叫他的名字。


    一定是爸爸或者周奶奶想叫他起床,哼哼,他才不會上當呢!


    念念把眼睛閉得更緊,往被窩裏縮。


    縮進被窩,念念又覺得不對勁。


    那個聲音,不是爸爸的聲音,也不是周奶奶的聲音,更不是叔叔阿姨們的聲音。


    唔,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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