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再編出新的謊言去圓嗎?沈嫿音混混沌沌,又素來不喜騙人,自知今日是無力使場麵周全了,便即起身,逃似的躲入了楚歡的臥房,反手緊緊關嚴了門板,甚至沒給下人跟進來伺候的機會。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能幹,什麽難題都能攻克,什麽危機都能化解,隻身一人搬入深深侯府時亦無所畏懼,可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失態,眼淚像決堤一般在兩頰奔流,仿佛前半生省下的眼淚都一本萬利地宣洩而出。


    所有曾經以為不委屈的,全都酸澀地灌滿了心髒;所有曾經以為不介意的,全都鈍痛著蜿蜒過肺腑。


    大丫……


    今日她撈了她上岸,是好生之德,是良善本心,已經給足了最後的情分。


    原本還想著,一直溫水煮青蛙地熬著大丫,逼大丫痛苦崩潰,是不是太過以牙還牙、以怨報怨……


    不,自今日起,她不會念著大丫當時年幼,也不會念著崔氏如今病重,再不會對大丫母女有任何的心慈手軟了。


    ……


    楚歡抬手抹了一把臉頰,垂眸望著指尖的清淚發怔。


    她哭了?


    最近他們的互穿就總是這樣,雖然還是沒有規律可言,但整體上,時長是在大大縮短的。從前互穿一兩日的時候也不少,最近幾次卻長短飄忽,不到半日的時候更多。


    她不是那等經不起事的女郎,是發生了多難過的事,才會把自己關進臥房梨花帶雨?


    「殿下,殿下?」


    沈延關切地叩著門板。


    「殿下別嚇沈某啊,到底哪裏不舒服?你這毛病犯得也忒勤了,是不是該吃藥了啊?」


    楚歡:「……」


    所以,在他不在的時候,這兩邊都發生了什麽亂七八糟的!


    第54章 堂辯


    破曉時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月麟準備洗漱用具時路過內室,發現碧綃帳內隱約有個坐起的人影。


    月麟略感意外,放下手上的物什,撩起輕薄如煙的床帳,果見沈嫿音正坐著發呆,烏黑柔順的長發軟軟地自肩頭傾瀉而下,白皙近乎透明的小臉素淡純淨,隻那一雙美目清亮如波,顯然已醒來許久了。


    「姑娘今日怎麽起得這樣早?也不喚奴來伺候。」


    月麟輕輕說著,在床沿坐下,把自己也籠在碧綃帳裏。


    「醒了便睡不著了。」


    沈嫿音低聲道,語意澀然。


    「昨天,我什麽都沒有做好。」


    月麟心疼地拉起音姑娘的手,放在掌心捧著。


    「一直以來,姑娘都做得很好呀。」


    沈嫿音搖頭,「結廬別業的事被嫿珠跳水打斷,昭王府那邊與侯爺的初見弄到那般難以收拾的地步……」


    昨日穿迴自己身體後,音姑娘已提過見到侯爺之事,但並未多言細節,月麟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問,隻是……


    月麟蹙眉,抓住了一個怪異的用詞:「跳水?」


    沈嫿音茫然抬眼,神情自然而然,渾然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


    月麟這會兒才覺得自己是真清醒了,一點餘困都沒有了。


    「姑娘方才說,二姑娘……跳水?她昨日不是失足從橋上跌下去的嗎?」


    詫異的反而是沈嫿音,「你們都認為她是不小心才翻下橋頭的?」


    「不然呢?」


    月麟更吃驚了,雖不喜二姑娘,可也從沒想過嬌氣至極的她會輕生跳水,明明她在水裏掙紮得那麽大聲,生怕會淹死的樣子。


    「二姑娘那身子……即便是盛夏都必須熱水沐浴,她、她為什麽要主動往湖裏跳啊,嫌命長?」


    「她最終並無大礙呀,不是嗎?」沈嫿音反問。


    昨日沈嫿音已聽月麟講過後來發生的事。


    有了嫿珠那驚天動地的落水,全府上下都亂了一遭,鄭家人去看過了嫿珠,見她雖昏睡著,經大夫診斷隻是受了些涼,並無大礙,這才鬆口氣;又去看過了「沈嫿音」,見「她」毫發無傷,也就放了心。


    沈家突發意外,自然早沒了待客的興致,鄭家人也不可能有心情留下用晚飯,通情達理地不再叨擾,很快便告辭了。


    嫿珠醒過來後,得知鄭家人已走了,倒不覺遺憾,隻是聽聞太夫人竟專程去蓮汀居看望過沈嫿音,登時氣得渾身亂顫,發了好大一通火,把驅寒藥都嘔了出來,連晚飯也沒能吃下去,不知今早如何了。


    對於晚宴的泡湯和嫿珠的反應,沈嫿音毫不意外,唯一沒想到的是,沈大郎竟肯跳下去救她——雖然救上來的實際是昭王那祖宗。


    「嫿珠連這一身外在榮華都不肯鬆開,豈會真尋短見,隻怕是——」


    沈嫿音一向溫和的眸子浮起一層鋒利的冰寒。


    「——衝著我來的。」


    用過了早飯,白夫人那邊著人傳話,請音姑娘到主院去一趟。


    「昨日亂了一天,如今是該靜下來分說分說了。」


    待傳話的婢女走了,沈嫿音以茶盥口,用帕子沾了沾唇,笑看向月麟和紅藥兩個。


    二婢也笑道:「正是呢。」


    她們的這位音姑娘,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也沒著過二姑娘的道。每次二姑娘起了什麽壞心思,最終必定自食惡果。


    更何況這一次,二姑娘得罪的不止音姑娘,而是整個侯府。


    上自沈母下到二郎君,原本都十分期盼這場暮春小宴,自然了,各人的盼頭都不相同,沈母盼著與鄭家修好,白夫人盼著把場麵安排得妥帖,孩子們都盼著熱鬧……如今所有的期盼都被嫿珠這一跳給攪碎了,沒有人不掃興。起初大家當然都關心掛念嫿珠的安危,等到迴過味來,這筆帳還是要算到嫿珠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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