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其實羅小義說了些什麽,棲遲都沒怎麽聽。


    全然就是順著他的話在接罷了。


    伏廷軍服整好了,朝她看了過來。


    看了一眼,又去看羅小義:“還有事?”


    羅小義忽而覺得這一眼不善,好似嫌他妨礙了他們似的。


    他方才就覺得他三哥和嫂嫂有些不對勁,可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一個整著軍服,一個紅著臉,卻又不像是吵了架的樣子。


    他嘿嘿笑一聲:“我們方才是不是打攪到三哥與嫂嫂了?”


    聽到這話,棲遲臉上更熱,隻是還能壓著,鎮定地一笑:“沒有的事。”


    羅小義拉一下李硯,解釋:“隻不過世子一迴來就要來見嫂嫂,我才跟著過來的罷了,可不是有心打擾。”


    被賣了的李硯聽到姑父那麽問,雖不明緣由,還是怕他不悅,忙說:“我沒什麽事了,這便迴院裏去了。”


    說完又看棲遲:“姑姑,我迴去了。”


    “嗯。”棲遲仍迴得心不在焉。


    羅小義走之前問一句:“三哥與嫂嫂也還沒用飯吧,可要吩咐了一起?”


    棲遲誰也沒看,低低說:“不了,我在房中用。”


    伏廷說:“你去吃你的。”


    羅小義聽他三哥這麽說,又是在趕人的架勢了,趕緊走人:“我還是與世子一同吃吧。”


    說完拽一下李硯,一起走了。


    伏廷這才轉過身,麵朝向棲遲:“你不累?”


    棲遲乍聽到這句,臉上剛退下的熱度又要起來了,緊接著又聽他說:“跟出來做什麽。”


    不禁看他一眼,他眼裏沉黑,偏偏臉色整肅。


    她眼移開,口中輕輕說:“我沒說錯,你這人,果然還是壞的。”


    伏廷看著她,聲沉沉的:“就因為在白日?”


    她臉又紅了,眼勾在他身上,不做聲。


    他被她眼勾著,腳一動,忽而走近一步,低頭說:“不是說了,這事我說了算。”


    棲遲眼輕輕一轉,低語:“你就是這般做大都護的?”


    伏廷並不在意這點反擊,頷首:“不錯,這北地八府十四州都是我說了算,你也一樣。”


    她想著今日何止是丟了一迴的縣主儀態,臉上的紅褪了又起,差點又要說一句“莽夫”。


    對上他黑定定的眼,又忍住了。


    伏廷這才又問一遍:“出來做什麽?”


    她說:“想喚人來備湯沐浴。”


    他抿唇,忍了笑,是因為知道原因。


    她方才,身上出了汗。


    那一幅汗津津柔弱無骨的樣子似還印在眼裏,他摸一下脖子,停了迴味,絕不會說出來。


    想起她的侍女還沒迴來,他才說:“喚兩個婢女來安排。”


    棲遲喚了一聲“來人”,轉身進了房。


    伏廷看著她進去的,不妨礙她,先去書房。


    ……


    羅小義吃了個飯,又教了李硯一番,就時候不早了。


    聽一個下人說他三哥人在書房,他這迴才總算放心地過去找人。


    門一推開,卻見伏廷正從屏風後出來,身上套著衣服,似是剛擦洗過身子的樣子,他嘖一句:“三哥大白日的怎麽如此講究。”


    伏廷身上穿著便服,將衣袍一掖,係著腰帶說:“又有什麽事?”


    羅小義說:“先前不好妨礙三哥與嫂嫂,我沒直說。”


    伏廷說:“少廢話,直說。”


    他這才笑著說:“是好事,我自軍中迴來時特地去過問了一下胡部買賣的事,其他鋪子都還沒有動靜,唯有魚形商號那家已著手做了,這不就想來告訴三哥一聲。”


    伏廷看著他:“他們動作這麽快?”


    “是啊,我也驚奇,因此才特地來與三哥說的。”羅小義感慨:“這牛羊牲畜畢竟是活物,要找貨源,要安排人手,還要規劃好運送的商路,哪一項不需要費時費錢的。這才多久,仆固部可才剛走呢,那家商號便已進展得這麽快,我隻能說,可真他娘的財大氣粗,否則哪有這本事!”


    他語氣裏全是羨慕。


    伏廷一隻手折著袖口,又想起那日議價,那櫃上的說他們商號到底有多少家鋪子具體都不清楚。


    “同樣都是做買賣,為何他們家總是格外盡心?”他忽而問。


    羅小義被他問的一愣,撓兩下鼻子,想了想說:“這家向來是盡心的,料想正如仆固部所言,是仁義之商。”


    伏廷思索一瞬,說:“隨我出去一趟。”


    羅小義也不知他忽而怎麽了,趕緊跟上他。


    ……


    新露和秋霜迴來時,天色將晚。


    棲遲在胡椅上坐著,換了身衣裳,在飲茶湯。


    屋中一直沒開窗,氣息一直沒散出去,最多的是沐浴熱湯的香氣,隱約的,是其他的氣味。


    棲遲覺得那是伏廷身上的氣味。


    她在他軍服上聞到過不止一迴,被他抱著時聞得最清楚,不難聞,很獨特,大約是專屬於這北地男人的氣息。


    “家主。”秋霜近前,小聲在她耳邊說了一番有關胡部買賣的事。


    她和秋霜迴來前順帶去幾個鋪中走了一趟,得知進展順利,便趕緊迴來了。


    棲遲凝神,聽完後,點點頭。


    是她特地吩咐要越快越好的,手下才能辦得如此迅速。


    新露在旁,一麵點燈一麵道:“大都護和羅將軍似是一同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做什麽了。”


    棲遲聞言,放下茶盞,起身坐去榻上,招一下手:“拿新賬來,趁他不在,我看一會兒。”


    幾乎一整日都被伏廷弄得心不在焉的,她想找些事情做。


    新露去為她取了來。


    她拿了,又道:“去外麵守著。”


    新露和秋霜一並退了出去。


    一直守到快入夜了,秋霜忍不住推一下新露,小聲提醒她:莫叫家主看了,大都護一直不迴,就不叫她休息了不成?


    新露進了房,卻見家主已經倚在榻上睡著了,悄悄拿下她手中賬冊,仔細收了起來。


    正要迴頭來叫醒她,外麵傳出秋霜喚大都護的聲音。


    她忙垂手退了出去。


    伏廷出去一趟,到現在才迴。


    進了門,就見棲遲倚在榻上。


    他剛在想這麽晚了竟還沒睡,是她精力太好了,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已是睡著了。


    他看了眼床,又看了眼她。


    她睡覺一向安分,一動不動,燈火裏長睫輕掩,安寧得有些不真實。


    他手一動,才察覺還拿著馬鞭,放了下來,走近,俯身,一隻手臂伸去她頸下,一隻手臂伸進她膝彎。


    對他而言,棲遲很輕,抱在懷裏,輕輕鬆鬆。


    走去床沿,踩著地上的絨毯,腳步無聲。


    棲遲卻忽而醒了。


    她先看見男人的胸膛,他穿著簡單的月白胡衣,不是什麽細綢錦緞的,也有些舊了,認出來,這是他的便服。


    再看見男人剛毅的下巴,往上是他的臉。


    她睡迷糊的思緒迴來了,才意識到他正抱著她,接著想起自己先前在看賬,她掃一眼榻上,又掃一眼房門,見已合上,料想是新露秋霜都安排妥當了,才算放了心。


    眼睛又看向伏廷,一眼先看到他的唇。


    他的唇很薄,慣常的抿成一線。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雙唇還落在她身上,叫她出了一身的汗。


    隻不過依舊沒親她唇。


    已到床邊,伏廷放下她,才看見她已醒了。


    他抿著唇,要站直。


    衣襟忽而被她拉了一下。


    他垂眼看她:“沒睡醒?”


    “醒了。”她嗓子未清,聲有些啞,沒來由地問了句:“你親過別的女人麽?”


    伏廷說:“什麽?”


    棲遲對他這語氣不陌生,知道他已有些不悅了,眼輕動,緩緩說:“聽說你是北地女人惦記的情郎,我才這般問的。”


    他鼻間出氣地笑了一聲:“我不曾聽說過這些。”


    北地這麽多事,每一年都是在困苦艱辛中掙紮過來的,他還有閑情管自己是不是別的女人惦記的情郎?


    隻要突厥別惦記著他就是好事了。


    棲遲說:“你根本就沒迴答我。”


    這沒來由的一問,完全是想到就問了,其實問完自己也有些詫異。


    她以為他不會迴答了,轉頭拉開被衾。


    伏廷直起身,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目光掃過她唇上,隻當她還沒完全清醒。


    他說:“沒有。”


    棲遲轉頭看他。


    他被她盯著,又說一遍:“沒有,隻有你。”


    棲遲被“隻有你”那三個字給撞進了心裏,愣了一下,連方才在問什麽都忘了。


    伏廷看了看她模樣,走去屏風後,抄著盆中的涼水洗手。


    他沒親過別的人,除了她李棲遲。


    仆固部走後,都護府便恢複如常,又是安安靜靜的了。


    一大早,棲遲醒了,還以為已經很早了,轉頭卻見身旁已經無人。


    坐起身,新露進來伺候了。


    “大都護剛剛出府了。”她不等家主詢問就開了口,一麵過來伺候她穿衣。


    “又要入軍中?”棲遲問。


    羅小義昨日還說仆固部走了,就可以好好歇上一陣子了,怎麽他又忙起來了。


    “不知,隻看見羅將軍在外等著。”


    棲遲想起來,昨日他們就一起出去過,可能是真的有什麽事吧,沒再問了。


    ……


    伏廷走在府門外,身上軍服齊整,腰上掛著佩刀。


    羅小義牽著馬走到他身邊來:“三哥,不是叫你歇一陣子,怎麽又忙上了。”


    伏廷拿了韁繩,站在馬前:“北地這麽多事,你替我幹?”


    “那你昨日還認了我的話。”


    伏廷認他的話不是說自己,是說棲遲,仆固部走了,她可以歇著了。


    他還有北地一個大攤子,如何歇的了。


    他翻身上馬,問:“讓你做的事如何了?”


    羅小義道:“按你說的,我留心著那商號了,真是沒話說,辦事太利索了,就這一晚,我再去過問,又是一番進展,料想不用多久胡部就能與他們交易了。”


    昨日他跟著他三哥在城中轉了一圈,到入夜才迴,將城中那家魚形商號的鋪子幾乎都看了一遍。


    他三哥叫他留心一下買賣的事,他便很上心的照做了。


    他又道:“這家不僅有錢還辦事快,聽聞他們家在北地又多出許多鋪子,又如此仁義,以後說不定還會再幫咱們的。”


    伏廷忽而看他:“你剛才說什麽?”


    羅小義一愣:“三哥問什麽?”


    “你說他們家忽而在北地多出了許多鋪子?”


    羅小義點頭:“是,是三哥叫我留心,我才察覺的。”


    伏廷問:“何時的事?”


    羅小義想了想:“約莫就是我們自皋蘭州迴來之後,簡直如雨後春筍一般,不止瀚海府,下麵各地也都多了許多。”


    伏廷想著昨日見的那一家一家的鋪子,不是尋常散漫的買賣,是一家連成一體的大商號,各有分管,井然有序。


    他沉思良久,翻身上馬:“替我傳份文書過去。”


    羅小義跟著上了馬背,問他:“傳什麽?”


    他說:“我要見他們東家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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