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


    二樓臥室中。


    倒在地上的“羅恩”重新睜開雙眼,眼中流淌著汙濁的顏料。


    刺鼻的顏料味,隨著他略顯僵硬的起身,逐漸收束進體內。


    “羅恩”嫌棄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破舊的裝潢,一邊嘴角咧起,那瘦削而飽經歲月摧殘的臉,立刻變得鮮活起來


    仿佛從一個落魄的古董商,一下子變成了享有盛名的大畫家一樣,充滿了得意與高傲。


    畫像牌羅恩僵硬地爬起來,像是一具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幹屍。


    在原地舒展了一下身體,羅恩眼珠一轉,落到床頭櫃上的黑袍與金黃獨眼麵具上。


    記憶中,這名邪教徒,曾親手殺死過尚在繈褓裏的嬰兒。


    僅僅是因為,要獻祭給那位【溪中駿馬】。


    “真畜生啊,死不足惜。”


    畫像搖搖頭,雖然身為一個噩夢生物,他其實對此並沒什麽想法。


    完成了第一個“取代邪教徒”的任務。


    接著,就可以混入其中,一邊獲得情報,一邊看時機大開殺戒了。


    羅恩嘴中輕快地哼著歌,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頭櫃前,抓起黑袍披在了身上。


    頓時,一股混雜著鐵鏽與汗臭的味道包裹了羅恩,直衝鼻腔,讓他不禁嫌惡地皺起了眉頭。


    做帝國第一家族的大少爺做慣了,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這卑劣的身份。


    戴上獨眼麵具,當那冰涼的黃銅覆蓋在臉上的一瞬間,一股陰邪之氣就灌入了眼中。


    視線穿透麵具,從那獨眼的紋樣中射出,不受阻礙地看向外麵。


    “噩夢之力……”羅恩喃喃道,“雖然很微弱,但是直接從眼窩中侵入,腐蝕思維。長久以往,欲望會變得愈發濃烈,不受控製。”


    “怪不得,邪教徒們一個個都瘋瘋癲癲的。”


    按照記憶,羅恩就這麽穿著“邪教徒套裝”,大搖大擺地走下樓。


    在下城區,人人都朝不保夕,自顧不暇。


    隻要別在白天穿得跟個黑蝙蝠一樣到處溜達,誰管你夜晚是不是還有第二重身份。


    下了二樓,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擺在貨架上的各式畫作以及小擺件。


    有珍珠項鏈、陶瓷人偶套裝、女士圓頂帽等等等等,說是古董商,其實跟個雜貨鋪也差不了多少。


    “吱呀——”


    推開玻璃門,生鏽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響。


    下城區相對整潔的區域鋪展在羅恩眼中,犬吠不時從暗巷中傳來。


    羅恩抽抽鼻子,細嗅著空氣中飄來的,隻有噩夢生物能捕捉到的同類的氣息。


    嗒嗒嗒。


    確認了方向,羅恩便大步疾行過街道,向下城區的腹地走去,身影慢慢融入黑暗中。


    ——自從這一夜開始。


    下城區嬰兒丟失、或被搶奪的數量,就減少了許多。


    哪怕,這點微弱的希望,很快湮滅在了晦暗的洪流中。


    ……


    兩周後。


    下城區,廢棄下水道中。


    高大而寬敞的下水管道,幾乎可以行船,一盞盞壁燈懸掛在管壁上,微弱而暗淡的燈光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


    隻能讓人更加看清那些混雜在一起的鏽蝕與苔蘚,以及經年累積的髒汙,到處都散發著一股酸臭味。


    羅恩身披黑袍,臉覆金色獨眼麵具,沉默地走過一個個拐角,走過一條條極為不起眼的暗道。


    路上,恰好遇見了另一位“同胞”。


    “今晚來例行集會的人,總感覺少了許多啊。”


    那名邪教徒開口搭話道,嗓音透露著一股下城區特有的陰鬱。


    “是啊,”羅恩咧起一個笑容,直勾勾地看著他,“為什麽呢?”


    “啊?”


    那名邪教徒一愣,本能地覺得有什麽不對。


    下一秒,就見眼前的“同胞”如畫布般驀地鋪展開來,一下子將他包裹在其中。


    畫布聚攏,羅恩又恢複了人類的模樣,與方才一般為二。


    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就是原因,嗝~”


    畫像牌羅恩打了個飽嗝,覺得自己來到下城區,跟來到了自助餐館一樣,都給吃胖了一圈。


    七拐八拐,羅恩總算是跟著記憶,來到了眾多管道的交匯處。


    這是一片宛如殿堂大廳般空曠的空間,四壁都由磚塊壘成。


    佇立其中,抬頭望去,可以看到管道如同蛛網般密布在上方。


    此時,這屬於老鼠與蟑螂的家園,卻被一群不速之客給霸占了。


    數十位身披黑袍,頭戴黃銅獨眼麵具的邪教徒們,肅穆地聚集在一起,無一人出聲。


    羅恩混在其中,望向前方,目光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前方,一麵磚牆上,人工開鑿著一個巨大的獨眼,外麵還罩著一個圓圈。


    這粗糙的工藝,讓這個圖案更加透露出一種野蠻人的瘋狂感,難以想象,這是在現如今蒸汽技術發達的時代,會製造出的事物。


    牆下,站著一位同樣身披黑袍,頭戴獨眼麵具的教團神官。


    然而,與普通的信徒不一樣的是,他的獨眼麵具上,竟然真的散發著一股淡黃色的光暈,神秘而詭異。


    羅恩在其中,嗅到了噩夢之力的氣息,仿佛有無數蠕動的蟲子,在那麵具華美的外表下爬來爬去。


    不好對付啊。


    已經變得半人不人了。


    羅恩舔舔嘴唇,壓下了直接大開殺戒一窩端的計劃。


    ——如果讓畫像選出一個它百分百信任且忠誠的對象的話,那絕對會是它自己。


    惜命,它可是認真的。


    神官手中,懷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


    “執掌一切的噩夢之神啊,請給予我們彌補過錯的機會......”


    低啞的輕喃,從神官那幹裂的嘴唇溢出。


    過了兩周,那前往噩夢中,抓捕名為“安洛斯·蒂安”的三個人都沒有迴來。


    傻子都知道,他們肯定早就死了。


    任務失敗,無論原因是什麽,這都讓他們感到了無限的惶恐。


    這裏是沒有希望的下城區,紅玫瑰帝國的新星,跟他們沒有關係。畢竟在“光明的未來”到達之前,明天的食物還沒有著落。


    “請允許,我們為您獻上迷途的靈魂......”


    “咯咯~”


    小嬰兒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蠟黃的小臉上,揚起了一個開心而好奇的笑容,朝神官吐出一個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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