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氏腳步有些不穩,被顧安攙扶著,一雙老眼盯著畫像中的人。


    怎麽看,怎麽像。


    可這是定遠侯顧正臣的畫像。


    顧阫的兒子不叫顧正臣,叫顧不二。


    老顧氏抬起頭,看著張書,唿吸有些喘,艱難地問:“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顧安喉嚨動了動,嘴唇有些幹。


    這畫像分明就是顧阫年輕時的樣子,可張書說這是定遠侯的畫像,那答案恐怕隻有一個:


    顧正臣是顧阫之子!


    張書也不敢相信,這才在拿到張遊至書信之後,登了顧家的門。若不是事關顧阫與親妹妹,張書絕不會來這裏!


    顧安看著不說話的張書,著急起來:“你倒是說話啊!”


    張書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張遊至打小跟著我,小時候還被姑姑抱過,他知道張家一直在找他們,也見過我書房裏掛的顧阫畫像。所以,他見到定遠侯的畫像之後,有了這封書信。”


    “張遊至詢問過不少人,也曾到過定遠侯府門外。隻不過那裏戒備森嚴,顧氏罕有外出,並沒有親眼見到顧氏,所以並不確定定遠侯府的老夫人那就是他姑姑。”


    “但是——”


    “張遊至打探到了定遠侯府有個千金,嫁入了東宮,成為了太子側妃。她的名字叫——顧青青!”


    老顧氏捂著胸口:“我的孫女青丫頭!”


    顧安有些恍惚。


    這畫像,加上顧青青,基本可以斷定,顧正臣就是曾經的顧不二!


    天啊!


    定遠侯,太子側妃?


    這,這太震人心。


    要知道顧正臣的名字在大明,隻要不是十分偏遠、消息閉塞之地,幾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洪洞之人自然也聽過顧正臣的事。


    不隻是說書之人編排了顧正臣治貪除惡、一戰封侯、遠征日本等故事,就連一些戲班之人,也有唱顧正臣之事的。


    洪洞顧家上下都知道顧正臣,也知道定遠侯出自山東藤縣。


    誰也沒想過,顧正臣會是顧阫之子!


    要知道,顧家向上追溯十代,雖然在宋代時出過一些官員,可從來沒出過一國侯爵!


    老顧氏看完了書信,顧安也緩過來一口氣。


    沒有一個人說話,沉默如同一座山,壓在房間裏。


    良久。


    老顧氏用拐杖砸碎了沉默,開口道:“顧阫呢,為何這書信裏沒說顧阫之事?”


    張書注視著老顧氏,聲音有些冷:“沒提,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老顧氏坐在了椅子裏,身子塌了下來。


    地磚被兩串淚水撞擊,濕潤了一片。


    顧安感覺心被什麽東西給揪住了一般,很疼,有些難以唿吸。


    “二弟!”


    顧安終於喊了出來,聲淚俱下。


    張書的雙眼紅了。


    定遠侯府隻有老夫人,說明至少在洪武六年之前,顧阫就不在人世了!畢竟這些年定遠侯南來北往,又是東征又是遠航,沒聽說他閑著過,自然不可能丁憂三年。


    張書看兩人哭得傷心,心裏也堵得慌,但還是說道:“接下來你們想怎麽做?”


    顧安揉了揉眼:“自然是讓定遠侯認祖歸宗!”


    老顧氏抬起淚眼:“當年顧阫沒錯,錯的是我們,是我們怕了官府,怕了那些大族,這才逼著他離開洪洞!在他們認祖歸宗之前,顧家需要當麵給兒媳汐娘、孫兒、孫女道歉。”


    張書凝眸看著老顧氏,這個家夥說低頭,就低頭啊。


    到底是真後悔了當年,還是太渴望定遠侯可以認祖宗,重振洪洞顧家?


    她心裏一定清楚吧,顧正臣封侯幾年,可顧正臣壓根沒迴過山西一次,也沒對外提到過本家祖籍洪洞,其中一定有父母輩的緣故。


    顧阫不在了,說話算數的就是自己的妹妹張汐,也就是顧正臣的母親顧氏。


    她不說迴山西,那顧正臣鐵定不會迴。


    她若說迴山西,那顧正臣作為兒子,也不能違抗母命。


    說到底,自己的妹妹一定還在怨,在記恨當年之事,對洪洞顧家之人失望透頂,這才不打算迴來。


    若解不開這個心結,定遠侯府不承認,洪洞顧家就是對外宣稱是定遠侯本家,那也沒人理睬,甚至會嗤笑他們想攀附權貴想瘋了。


    張書上前,收迴書信與畫像,開口道:“雖然是臘月了,距離年關也就是半個多月。可我是不想等了,準備去一趟金陵。先說下,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巧合,你們也不要抱著必定的心思。”


    “還有——”


    “張遊至說了,定遠侯府外戒備森嚴,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即便到了金陵,能不能進定遠侯府的大門,那也是不好說的事。天寒路遠,你們顧家想出人,那就結伴而行,不想出人,我帶張家人去。”


    顧安剛想說話,老顧氏便開口打斷:“去準備下,我們去金陵!”


    “娘,此去金陵好幾千裏路,你這身子骨可經不起顛簸,不如就讓我代勞吧。”


    顧安阻攔。


    老顧氏微微搖頭,堅定地說:“這事你解決不了。就是我死在了路上,你也要將我的屍體送到金陵,權當是謝罪了。”


    顧安知道母親去意已決,勸不住了,隻好看向張書。


    張書歎了口氣:“我會備兩輛馬車,明日出門。”


    顧安拱手:“多謝張兄!”


    張書沒有迴禮,轉身離開。


    老顧氏抓著顧安的手,沉痛地說:“我能在金陵見到你二弟的兒子嗎?”


    顧安猶豫了下,言道:“母親,恐怕一時半會還見不到定遠侯,聽說他在去年十月份帶水師出海了,至今沒有聽聞半點消息,想來還沒迴來。”


    老顧氏顫顫巍巍地向前走,站在門檻裏麵,看著外麵的陽光:“出去的,總是要迴來。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肯賣這宅子,寧願看著不寒孫兒被移民出山西嗎?”


    “是因為我害怕,害怕沒了這宅子,二郎有朝一日迴來,他找不到了家!你爹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要守著家,等他迴來。隻是這些年過去了,我沒等到他來,卻等到了……”


    顧安欲語凝噎。


    顧阫的影子浮現在眼前,一襲儒袍,浩然正氣,不改其誌。


    “他們在玩弄人命,我站出來有錯嗎?”


    “為窮苦百姓發聲,怎麽就該被指責?”


    “聖人學問教我做人堂堂正正,問心無愧,沒教我狗苟蠅營!你們告訴我,如何當狗、當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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