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在此!秦霄雲,可敢城前一戰!”


    青江畔,青黑色的環江城烏雲壓頂,暴雨如注,雨水傾盆而下,一次次拍打著滄桑的城牆。天光暗淡,江水咆哮。從城牆之上看去,城下陳兵數萬,兵士盔甲戰槍皆漆黑如墨,在這瓢潑大雨中殺氣直衝雲霄。但更加令人驚奇的是,這肅殺之氣深燃的數萬人馬此刻皆毫無聲息。任憑漫天的飛瀑衝刷而下,珠簾一般的雨線敲打在烏黑槍鋒之上,瞬間粉碎,飛濺在同樣烏黑的戰盔之上粉身碎骨的同時敲擊出密集且沉悶的戰鼓聲。戰盔之後一雙雙血紅的雙目,透射出無形的威壓。數萬甲士殺氣的凝結,仿佛可以讓這雨絲也化作柄柄利刃,攪碎天地間一切阻礙,直插入環江城中。


    戰陣之前,一人端坐馬上,同樣身著黑甲,但不同的是並不著盔,一頭灰色長發用黑巾束於腦後。麵略黑而無須,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刻,劍眉斜指向天,一雙銅鈴般的眼目亮如星辰。手中烏黑蛇首吐芯戰槍橫陳胸前。


    “墨北在此!秦霄雲,可敢城前一戰!”


    這已經是三天來荒元黑甲軍第九次攻城了,環江城前的土地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任憑暴雨不斷衝刷,黑紅的細小灣流遍布在城牆和城前的土地上。彎彎曲曲,密密麻麻,就像無數血管,奮力將無數怨魂的呐喊狂噴進五裏外環城而過的青江。


    “莫非怕了不成!如若今日你不出戰,就別怪我他日破境屠城!”陣前大將墨北大喝一聲,右手戰槍橫舞,一道本月烏黑槍芒劃過雨簾,氣勁飛衝城門,砸得厚達丈二的包銅城門發出沉悶的轟響,抖落下暗紅色的百年塵土碎屑。


    “荒元小賊休要猖狂,吾北冥秦族之人豈會懼你這黃口小兒!”


    環江城頭,中年將領秦霄雲身材魁梧,須發微白,一雙虎目凝視城下叫陣的荒元戰將墨北。抓住城牆的右手發出嘎嘣嘎嘣的響聲。黑甲軍攻城已近十日,北方的援軍和輜重卻遲遲不到,城中此刻糧草已近枯竭。守城將士每日隻能喝稀粥度日,還要盡力修補殘破不堪的城防,已是強弩之末。屋漏偏逢連夜雨,近兩日環江又暴雨不斷,青江水倒灌城中,能泡爛不能泡爛的都已盡數飄在水中。加上幾日黑甲軍攻城投入城中的火丸已燒掉了城中近半的房屋,再經大雨衝刷,滿目瘡痍,城中百姓苦不堪言,好不淒慘。如今守城軍士本就不足兩萬,再經十日激戰,反複爭奪城牆,早已死傷過半。


    “成敗就在今日了。。。”


    秦霄雲心中慨歎,“隻是天可憐見,這城中數十萬百姓,為今之計秦族將士定要護得城中百姓撤離,而這環江城就當作你黑甲軍和我秦霄雲的葬身之地吧!“秦霄雲拿定主意,猛然抽出腰間將軍佩劍,遙指敵軍將首。


    “墨北!今日你荒元起不義之師來犯我羅燕,這環江城就是您我一決生死之地!可惜我城中百姓遭難,素聞你愛兵卒如子,在下懇請你開北門放我百姓退走。”


    秦霄雲長歎一聲“我秦家將士留於城中與你一較高下如何?“


    “好!”


    城下墨北手中長槍畫半圓挽槍花槍柄擊地,濺起一朵血紅蓮花。


    “我給你三個時辰!,時辰一到,你我再決生死!”


    墨北竟無半分猶豫之色。


    “傳令北門,放人!”


    “戰!!!”


    墨北身後黑甲軍齊聲大喝,聲震長空。


    秦霄雲的臉色變了又變,除了疲累,更多的是不甘。這十日守城,早已領教這荒元黑甲軍之戰意強盛,幾番廝殺互有傷亡,但敵軍士氣卻是不見弱了分毫。守城秦族將士早已疲憊不堪,但如若援軍能早到片刻,也不至如此狼狽,他秦霄雲一生征戰無數,時至中年,未嚐一敗。今日這環江關就要丟在自己手上,失敗的痛苦猶如一把利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插進他的心窩。剜心之痛時時刻刻折磨著他。


    “撤吧,你們帶百姓入關,禁營留下。其他將士與百姓一同撤入關!”秦霄雲下了命令。


    “速速離城,與後援匯合,也許我環江關還能奪迴!”


    “將軍!“


    “主上!”副將與禁營總領急忙跪下。


    “我等。。。。。。”


    “滾!!”秦霄雲橫揮佩劍。


    “這是軍令!違令者,斬!”劍鋒輕嘯,白芒吞吐。


    “是!”


    一眾將士把拳頭攥得咯吱吱響,滿眼猩紅。奈何眾人熟知將軍向來說一不二,而此刻也確是非常時辰一刻耽誤不得。最後隻得迅速領命而去,著手軍士喬裝緊急轉護送中百姓北撤事宜。一時間城中紛紛亂亂,百姓一家老小,哭喊的、痛唿的、吵鬧叫罵的,比比皆是。秦家一眾將領見此情形無不慨歎,戰事一起,這倒黴的終歸是老百姓。故土難離,這平靜了百年的環江何時才能恢複往日的喧囂啊。


    羅燕域,北靠龍鱗群山,東接蒼雲境,南隔青江與荒元域和南都接壤。這環江城,也叫環江關,是位於羅燕域南端由青江環抱三麵繞其而過的一座重城。而環江關就地處在羅燕、荒元、南都三國相接之咽喉要地。數百年來,三境間你來我往互有攻伐。環江關也是幾易其手,但近百年由於羅燕秦氏一族迅猛崛起拿下環江關後,憑青江之險峻力拒荒元、南都於環江關外,連續獨占環江關已近百載,秦氏把守雄關,是為羅燕南門。


    而近十年來荒元域外與霸夏修好,外休戰聯姻,內積蓄糧草軍械。而今又恰逢羅燕王室巨變,老皇突然駕鶴西去,而新皇立足未穩之機。龍鱗群山以北苦北一族大舉叩關百風口,可謂四麵楚歌之時。荒元域暴起發難,域中第一大族墨家青年將領第一人墨北親帥三十萬黑甲軍大舉北上,兵圍環江城。


    黑甲軍火丸城梯猛烈攻城十餘日未下,墨北與秦家守將秦霄雲與城前大戰已十餘次,不分高下。隨著守軍死傷及城防破損愈加嚴重,秦霄雲心急如焚。求援信早已發出但援軍卻遲遲未至,秦族駐守環江關守將秦霄雲帶兵協滿城輕壯奮力抵抗,兵士百姓死傷過半,城中糧草已然斷絕。又經黑甲軍火丸洗禮,暴雨衝刷之難,城中幾無一間完整的屋舍。百姓真是到了無片瓦遮頭,無粒米果腹之境地。


    城中守軍接將令更裝易服挨家挨戶唿喊百姓收拾行囊速速撤離環江。而此刻城北白府,白參將白起承的家,卻是一片蕭瑟,白色的綾子掛在堂前廊下。一口黑木棺材正正停在堂上。白夫人王氏斜靠在棺材上,手中紙錢斷斷續續投進身前銅盆中,眼角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十天前,白起承匆匆離家守城就沒再迴來,而三日前被抬迴來的時候已然斷了氣,英挺的身姿已不再挺拔而立,隻餘下滿身的血汙、淩亂的白發和手邊斷作兩截的破江刀。


    “也許破城就是今日了。”


    白夫人望著跪在堂前的一兒一女,不由得悲從心中起。起承沒了,她這身子本來就很是不好,這三日來已經吐過三次血水,怕是不長了。


    “牧生,帶你妹妹走吧,離開環江,我一個人留下。”


    白夫人說出來的話有氣無力,仿佛這句話帶走了她大半的生氣似的。來家裏傳令的同僚已經離去,隻留下環江百姓即刻北撤的命令。


    “娘!”


    女兒白牧雲此刻已經哭成淚人。


    “娘,跟我和哥一起走吧”


    “聽話,娘不能扔下你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到了做個孤魂野鬼,牧雲,往後要聽你哥的話。”


    白夫人每說一句話都好似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渾身都在打顫。


    “生兒,你去東廂案幾下青磚後,有一個暗格。那裏麵是你爹留給你的東西,你爹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視人,切記。”


    說完這句話,白夫人劇烈咳嗽起來,絲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滴在散落一地的紙錢上,紅得分明,分外刺眼。而跪在靈前披麻重戴孝的少年今年隻有八歲,清秀的麵龐雖棱角分明,但相貌並不出奇,隻能算是清秀。白皙的皮膚,一頭長發黑亮披散下來,往日炯炯有神的雙眼,此時卻爬滿了紅血絲。修長的雙手正將一遝紙錢緩慢投入火盆中,此刻聞聽母親言語,本就慢的動作已然頓住。蒼白的麵色又似白了幾分。


    “娘,一定要這樣嗎?”


    “走吧,要不然怕是來不及了,我一人陪著你爹,往後記得照看好雲兒。”


    “知道了,娘,就走。”


    白牧雲在一邊早已泣不成聲,白牧生確是從小就沉默少言,性子早慧且沉穩。雖家中經如此大變故,亦不能讓他的臉龐多出哪怕一絲慌亂。


    白牧生心裏知道,娘向來看似柔弱多病,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父親雖是參將,但家中大小事務皆是娘做主。如今爹戰死沙場,娘親決議留下陪伴其左右,是誰都無法左右和改變的。隻是這一走,卻不知何年月才會有再見之期,或是永遠都不再得見。


    起身走去東廂房,找到娘說的梨木幾,果然在幾下布簾後的牆上找到一塊可以撬動的青石磚。抽出腰間的短刃,準備翹起青石磚,望著手中泛著紫色的短刃,不盡又想起小時父親反複教他習武不得法時無奈的神情。


    “生兒,幾年來我將白家家傳武學基礎練氣行功之法反複教授與你,你卻,卻。。。。。。哎。”


    白起承真的很無奈,白牧生也很鬱悶,前後學了四年,體內絲毫沒有反映的跡象,連哪怕一絲武道元氣都不曾產生。


    “生兒,這把紫晶匕首你就用作防身吧,我們白家尚武,不可無防身之力!”


    白父從雲袖裏拿出一把短刃,遞給白牧生。


    “你且將這套身法試著練一下,也許你可以習得,至少可以強體輕身。”


    說罷轉身走出練功房,父親蒼勁的背影仿佛有了些許的佝僂,不再那麽挺拔。


    驅散心中紛亂思緒,眼前的青石磚已經輕易便被匕首撬開。一塊兩塊,轉眼三排青石磚已被撬出,露出下麵的一塊木板。板上有銅環,牧生手提銅環雙手角力,將木板緩緩拉下。木板下的東西就出現在了眼前,是一個木匣。拉開木匣,裏麵是一封父親署名的信,信旁放著一個不知是什麽材質的銀色小布袋,袋口緊縛,怎麽都拉不開。心中奇怪,隻得打開父親留下的信,信中言語不多,倒是說到了小布袋,言明這是祖傳之物,名曰百寶袋。傳是先祖大能以大法力加持的一個可收納物品的儲物寶貝。隻需滴血其上便可通過心念存入取出物什,亦可將事物收入其中。


    白牧生心中詫異,這能納事物於期間的寶物當世都是罕有,怎麽會出現在自己家裏?不由得繼續觀看父親信中言語:既然如今牧生已經拿到這間事物,證明父親已經不在了,白起承叮囑牧生貼身收好寶物,不要輕易視人,否則恐有殺身之禍。


    牧生把視線從信上挪開,望向那小布袋。“果然緊要,難怪父母雙親皆要反複提醒。


    用匕首尖劃破指尖,滴下一滴鮮血,白牧生輕輕皺了一下眉頭。眼見那滴血珠轉瞬就被布袋吸收殆盡,沒留下絲毫紅色痕跡,反倒一道水波紋般的光芒一閃即末。白牧生將布袋拿在手中撫摸了一下,心念嚐試探入其中。一丈方圓的模糊空間中隻有一枚黑中透出紅紋的扳指。扳指看起來有些大,白牧生嚐試將它取出,但那扳指卻是晃了晃就不動了。


    “咦!?”


    牧生輕歎一聲,發現扳指取不出來。牧生雖心中疑惑,隻是此時卻是無暇他顧。吐出胸中一口長氣,用百寶袋收起諸般物什,又去內室廚下備足衣物吃食。走迴中堂,正見到妹妹靠在娘的懷裏輕輕抽泣。


    “娘,東西已經取到。”


    “好,生兒要記住你父親的叮囑,帶著雲兒速速離開環江。娘再囑咐你兩件事,不要想著報仇,好好活下去,這是其一。照顧好雲兒,保護好你妹妹,這是其二.”


    白夫人好生喘了幾口氣。


    “走吧,以後的路你們要自己走了。”


    說罷,白夫人又靠迴黑木棺材上,再無言語,雙手輕撫黑棺,嘴角噙血,雙目垂淚。


    “牧雲,跪下!”


    牧生輕輕拉著妹妹跪下。


    “爹,娘!”


    咚、咚、咚!


    二人連磕三個頭後,牧生拉起泣不成聲的妹妹,頭也不迴的走出了白府。


    天上的暴雨未曾停歇,雨簾順著長發流下,順著青衫流下,在被火燒得漆黑的道石上砸得粉碎,匯入長街上的萬道細流,圍繞著那一雙小小的鞋印,順著人潮,流出環江,映照著鮮紅的衝天烈焰,瑰麗斑斕,如流火熔岩般流向遠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乾坤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九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九歌並收藏乾坤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