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戀香衾(三)


    一大早, 程夫人隨著程清遠起身, 幫他穿戴齊整, 喚人傳膳。


    昨晚外院一名婆子來正房通稟, 說老爺似乎不舒坦,讓小廝去抓藥煎藥了。她當時聽了, 一頭霧水, 親自去了外書房一趟, 見程清遠臉色很差,便喚他迴正房歇息, 藥抓迴來之後,命小廚房的人煎藥更妥當。


    程清遠當然不會不給她麵子,就迴正房來歇息了。


    陪著他用早膳的時候,程夫人的倦意還沒散去,道:“許久沒早起了,居然不習慣了。”


    程清遠心裏又氣又笑, “照你這樣意思,我辭官才好,省得讓你受累。放心, 日後還如以往,不會迴來礙你的眼。”


    程夫人笑了, “有精氣神兒數落我了,就是好多了吧?”她知道他這老毛病一犯, 就是好幾天麵色不佳、食欲不振,這會兒是有意說不讓他煩躁的話。


    程清遠微笑, 想起了修衡讓他喝醒酒湯,亦想起了程詢讓他把湯藥當醒酒湯喝的話。答應了孩子的事,就不會食言,如此,來日若被問起,不需撒謊。


    心念一轉,他記起程謹的事,略一斟酌,與她說了原委。程詢已經答應了,她就不會反對,正因此,更該主動知會她。


    程夫人聽了,笑道:“好事啊。阿詢已有官職,再兼顧著庶務,未免過於辛苦。日後有阿謹幫襯著,他也能鬆快一些。這樣想想,都有好處。對了,阿謹願意麽?”


    程清遠頷首,“他高興還來不及——昨晚命人問過他了。”


    “那就好。”


    “你記得知會老三一聲,讓他去外書房找他大哥。”


    程夫人爽快應下。


    上午,程謹得了嫡母的吩咐,連忙前去程詢的書房。


    程詢二話不說,撥給他兩個賬房管事,交給他兩大摞賬冊,“把這些賬冊看明白,你就出科了。”


    “……大哥,我能行麽?”程謹瞧著那麽多賬冊有些犯怵,底氣不足地看著長兄。


    “不是有人幫你麽?”程詢和聲道,“不著急,年底之前看出門道就行。各地的管事前來報賬、議事的時候,你旁聽幾日就門兒清了。”


    程謹見他這樣的態度,心安幾分,“我用心、盡力。”


    程詢頷首一笑,“理事的地方,給你收拾出來了。去瞧瞧。”


    程謹說好,出門前,對程詢深施一禮,“大哥,那些場麵話,我就不說了。”


    程詢笑意更濃,“囉嗦,快滾吧。”


    這樣的一句話,倒讓程謹整個人輕鬆起來,由衷一笑,出門時,步履分外輕快。


    午間,林姨娘派人請示過程夫人之後,將程謹請到房裏用飯。


    程謹進門之後,對上的是滿臉淚痕的林姨娘。


    他暗暗歎了口氣,走過去,明知故問:“姨娘,您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林姨娘抽噎著道,“好端端的,你為何不讀書了?是哪個人讓你半途而廢的?”


    “是我自己。”程謹如實道,“我沒本事考取功名,與其把大好光陰浪費在學堂,還不如想想別的出路。”


    “別的出路?”林姨娘用帕子擦去淚水,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你指的是幫襯著大少爺打理庶務麽?”


    “自然。”程謹點頭,微笑,“這不是好事麽?”


    “好事?”林姨娘止住了淚,扯出刻薄的笑,“以府裏現在這種情形,你隻不過算是大少爺手裏一名管事。那些與各個門第禮尚往來的走動,他會讓你辦麽?”


    程謹有點兒驚訝,“那些本來就得當家的人親自吩咐迴事處,我怎麽能幹涉?”


    “說來說去,你不就等於是他手裏一名管事麽?”


    “您這話就不對了。”


    程謹不知該哭該笑,“照您這麽說,大哥現在不就等於府裏的管家麽?一家人,不就得各有各的差事麽?”


    “他那是霸道。”林姨娘壓低聲音,不自主地望一眼正房的方向,“跟他那個娘一樣!裏裏外外的事都要把在手裏。”


    “得了得了,不說這些。”程謹轉頭看看桌上的菜肴,“吃飯,好麽?”


    “好什麽好?”林姨娘奇怪地看著他,“這才多久沒見,我聽著你話裏話外的,怎麽變了很多?”


    變化麽?的確有,還不小。功課方麵,在進入他這輩子都不可突破的瓶頸之前,可謂突飛猛進;為人處事方麵,在薑先生耳濡目染的影響之下,他亦是受益太多。


    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誰了:以前總因為庶出的身份,瞻前顧後,怕這怕那,一時想揚眉吐氣,一時又想自暴自棄,總擔心嫡出的兩個兄長會壓自己一輩子。現在,沒了浮躁、急躁、自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和不多也不少的那點兒對家族的責任。


    不到一年的光景,變化已是驚人。去年冬日,他還是個幼稚得可笑的人,居然隻為了賭氣,要傷及二哥的大黃。


    二哥也一樣,去年也沒比他好哪兒去,現在也是有了顯著的變化——都是特別好的轉變。


    用二哥的話說,以前和他在人前顯得兄友弟恭,跟登台唱一出似的,特別辛苦。如今不會了,心裏雖是不會太親近,但都知道,彼此是自己這輩子息息相關的手足。


    好的先生,真的是良師益友。


    得遇薑先生,要感激誰?


    在學堂的人都知道,長兄請薑先生過來,目的不少,他們隻是順帶著沾了點兒光。但誰都不會因此而少感激一分。


    他這個大哥啊……


    不自覺的,程謹出了神,唇角上揚。


    林姨娘卻惱了,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說話啊。”


    程謹這才迴神,笑道:“有薑先生那樣的名士教導,怎麽會沒轉變?”


    林姨娘奚落道:“就變成這樣兒了?”


    “您就別絮叨了。”程謹站直身形,“這事情是父親、母親、大哥都同意了的,沒得改。我也是打心底願意、高興。您到底讓不讓我留下來吃飯?沒飯吃我就走了,下午還得看賬冊,吃不飽腦子可轉不動。”


    “……”林姨娘又哭了起來。


    。


    怡君站在西次間,對著昨日裁好的衣料打怵:這才多久沒拿針線啊?這會兒示範出來,怎麽就覺得自己變迴了以前二把刀的狀態?


    母親說過,這就是要每日拿在手裏才能精益求精的事兒。現在看看,可不就是麽。


    裁出的三件衣服,一件是要給程詢做的錦袍,另外兩件是要給母親、姐姐做的褙子。


    既然是這樣,還是放一放,先繡幾條帕子練練手吧。


    怡君喚款冬把手邊一大堆東西收起來。


    款冬哪裏看不出她的心思,笑了起來。


    “學這個真是多餘。”怡君無奈地嘀咕,“要是不會,眼下也就沒這些事兒了。”


    款冬聽了,又笑起來,“大太太說過好多迴了,藝不壓身。”


    “什麽藝不壓身啊?”怡君皺眉,“除非沒人知道,隻要有親朋知道,學會什麽就多什麽麻煩。”


    “這倒是,大少爺的字、畫好,時不時就得給親朋題字作畫。”款冬笑說,“您這個也應該跟別的似的,偷偷摸摸學會——啊不行,這個沒人教,任誰也學不會吧?”


    怡君聽了,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兒,款冬問道:“您沒打算給夫人做件衣服麽?”


    “……不合適吧?”怡君說,“夫人不怎麽做針線,等明年再說。”雖然如今婆婆就對自己特別好,但自己主動給婆婆做衣服,也不合適。便是婆婆不往別處想,有下人想歪了怎麽辦?何苦費力不討好。


    款冬想一想,“也是。”


    說話間,阿初過來了,怡君忙轉到廳堂。


    阿初行禮後,稟道:“大少奶奶,廖彥瑞家裏,正在籌備婚事,下個月初嫁女兒。”京城已無南廖,廖彥瑞如今與平頭百姓無異,他也就直唿其名了。


    怡君倒是沒想到,廖芝蘭的婚事會從速進行。


    這件事,她聽姑姑說過之後,從沒跟程詢提起。他一定是及時獲悉,但也沒與她提過隻言片語。


    沒必要。那已經是個不相幹更微不足道的人。說句不好聽的,但凡廖芝蘭招惹到他或她頭上,隨意指派個下人就能置廖芝蘭於死地。


    她偶爾會深思的,倒是曾經的南廖的興衰起落——那情形,若隻是不知情的局外人,定會心驚不已。


    沒有無緣無故的風浪,隻有常年忽略的釀成大禍的過錯。要如何,她才能真正打理好門內事,程詢又該怎樣,才能讓家族的根基更穩?


    昨晚,程詢與她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明明都是最溫馨、快樂的迴憶,講述的、聆聽的,都是滿心悵惘。


    再也尋不迴的舊時光,再也尋不迴的父慈子孝。


    而她明白,她能給予程詢的,隻有理解,不能感同身受。


    他或哥哥曾得到的父母的寵愛,她和姐姐從沒得到過。


    是為這個,他歉疚地說,其實不該跟你說這些。


    她就笑嗔一句胡扯。她不能得到的東西太多太多,難道都抵觸、不想聽麽?不會的。


    到末了,隻是特別心疼他。


    得到的多,失去的隻有更多,更心碎。


    。


    舒明達來到廖彥瑞家中。


    廖彥瑞出門遛鳥去了,出麵待客的便是文氏。


    舒明達開門見山:“我跟令千金有幾句話說。”


    文氏不敢怠慢,親自去把女兒帶到他麵前,隨後行禮退下。


    廖芝蘭站在舒明達麵前,行禮之後,緩緩抬頭,望著他,“舒大人有何吩咐?”


    “你與陳強的婚事,是我和文詠做主。”舒明達說道,“思來想去,有些話,我理應事先跟你說清楚。”


    廖芝蘭欠一欠身,“大人請說。”


    “你是怎樣的品行,我略有耳聞。”舒明達語聲和緩,“陳強的品行,我最清楚,今日跟你交個底。他這輩子奉行的就倆字兒:忠、孝。”


    廖芝蘭眉心微微一跳。“話說白了,他這輩子隻認舒家和雙親。”舒明達審視著她,眼神並沒有平日的銳利,“早兩年,他爹娘被放印子錢的坑了一迴,負債累累,他沒跟府裏的人提過。那時候,老兩口窩火,又覺得對不起兒子,先後病了一場。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急著讓陳強娶妻。那會兒的家境,陳強哪裏能娶到門當戶對的,到末了,說定的是一個守寡的女子,比他大八歲。


    “他說好,挺好的。


    “府裏有管事聽說了這檔子事,當笑話跟我說了。我把他喚到跟前,問了幾句,才知道他把日子過成了那樣,賞了他一張銀票,起碼像模像樣的過日子。


    “他爹娘一高興,身子骨硬朗起來,也就對那門親事反悔了,後來退了親。


    “這兩年,他尤為勤勉,日子是越過越好。倒因此,在他雙親那兒,親事有點兒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如今的你,是落魄的官家閨秀,配他是綽綽有餘。到何時,陳家從我這兒就得承認,娶你是高攀了。


    “他們不是不惜福的人,我隻望你不是沒事往死路上走的人。”


    廖芝蘭閉了閉眼。


    “嫁過去之後,恪守本分,安生度日。”舒明達告誡她,“我跟陳強說過了,你與蔣家二少奶奶、程家大少奶奶不睦,因此做過一些糊塗事。他想了想,說明白了,讓我放心,你若再無事生非,惹到蔣家、程家或廖家頭上,不論何時,他當日就會給你安排個暴斃的下場。”


    廖芝蘭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用怕。你若踏踏實實地跟著他,他也不會委屈你。”舒明達留意到她的反應,語氣更為緩和,“做陳家的兒媳婦,很容易,眼下孝敬公婆,往後相夫教子。”停一停,規勸道,“不管是為了誰,換個活法吧。以前的南廖的男子若無人護著,都會任人踩踏,何況你?隨便誰說句話,都能要了你的命。”


    走這一趟,是為徹底了卻後顧之憂。


    廖芝蘭要是自覺活著無望,出家或自盡就行,他讓管家給陳強張羅一門更好的親事;要是安安穩穩出嫁,那就是認命了,再不會出幺蛾子。


    怎樣都好。


    歸根結底,他是瞧著廖文詠最近實在是被這個妹妹弄得有點兒可憐,陳強又是自己的心腹,理應走這一趟。


    離開廖彥瑞家中,舒明達策馬去往程府,在程詢的書房落座後,先說起正事:“幾名錦衣衛的弟兄,已經遠赴兩廣查案。你是怎麽打算的?關乎令尊的事,你要是想鬆一鬆手——”


    “不用。”程詢說,“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舒明達一笑,“那他可真就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


    程詢也笑了笑。是啊,父親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但是,比起柳閣老那些年呢?


    昨日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又好像發生了不少的事。


    他和父親都不好過。


    但是,他不能因為這些就對父親手軟。


    無法再信任。


    當然,父親跟他一樣,他確信無疑。


    舒明達笑微微地喝了幾口茶,道:“你有沒有想過,對你們家老爺子用哀兵之策?”


    程詢挑眉。


    “這也是戰術!”舒明達一本正經地說。


    程詢把一個蘋果拋向好友,“我看你是嫌我命長,盼著我早死。”


    舒明達笑著把蘋果接住,說:“不至於吧?”


    “怎麽會不至於?”所謂的哀兵之策,落在父親眼裏,就是服軟、求和,不把他往死裏挖苦、收拾才怪。當即翻臉,徒留笑柄,強忍的話,遲早氣死。


    “你做不來,那就隻能過些年了。”舒明達又把蘋果拋迴給程詢,“削皮。”


    “懶死你算了。”程詢拿起果盤裏的小刀,手勢純熟地削皮。果皮寬度相同,中間不斷。


    這一手,舒明達當然也會,隻是年紀越長越沒耐心,到這兩年,不辦差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當成活死人——除了出口氣,什麽都懶得做。他說起另一件事:“黎王府下個月十二辦喜事,準備好賀禮沒有?”


    “備下了。”程詢道,“他倒是好打發,前一陣看中了我收藏的一幅古畫,跟我說什麽呢?給他臨摹一幅一模一樣的。”說著就笑了起來。


    舒明達也笑了。


    程詢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舒明達,放下小刀,擦了擦手,“這迴我就私底下送他。明麵兒上,還是照章程來。”


    舒明達吃了一大口蘋果才說:“今兒一早,我家老太爺又絮叨我,說養我這種子嗣,真是得不償失,單說這種紅事,舒家就隻有賠本兒一條道。”


    “你又不肯讓老太爺如願。再不讓他數落幾句,那他這祖父當的也太憋屈了。”


    舒明達笑出聲來,“也是。老太爺倒也不是看不開,但是平時總得有個數落、絮叨人的事兒吧?”


    “什麽時候,你看不開或是看開了,跟我說一聲。”程詢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家母第一個幫你張羅。”


    “沒那天。死了這條心吧。”舒明達吃完一個蘋果,擦了擦手,才繼續道,“你應該不是不明白這些的人,我凡事都能圓滑、退讓,隻這件事,辦不到。”


    “明白。”程詢以茶代酒敬好友。


    “扯遠了。跟你說話就這點兒不好,說著說著就給你帶的漫天胡扯。”舒明達放下茶杯,簡略地說了說廖芝蘭的事情,“之前就跟你打過招唿了,眼下算是有定論了。你要是沒別的想法,那這個人就算翻篇兒了。”


    程詢一笑,“我還信不過你麽?”


    。


    大婚之前,黎兆先妥善安排之後,與徐岩在王府別院相見。


    這時節,風裏已有寒涼之意。


    徐岩穿著一襲淡紫色衣裙,外罩一件厚實的鬥篷,饒是如此,仍是手腳發涼。走進相見的書房,暖意迎麵而來。


    知道她身子骨單薄,他已命人備下兩個炭盆。


    徐岩見他這般體貼,不由得綻出清豔的笑容,走到他近前,先是關切地打量著他,問:“太妃怎樣?大好了麽?”


    “這兩日停了湯藥,隻用藥膳調理。”黎兆先示意她落座,遞過去一盞熱茶,“你那手又冷冰冰的了吧?快焐焐手。”


    “好。”徐岩雙手捧著粉彩茶杯,“我這幾日都記掛著。你要是再沒個信兒,我保不齊就忍不住去找你了。”


    黎兆先笑得現出整潔的白牙,“這是吃了多少窩絲糖才出門的?”


    “跟你說真的呢。”徐岩瞥了他一眼,“怎麽?不準我偶爾良心發現啊?”


    黎兆先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那份兒輕柔,全不似他這種人該有。但偏偏就是那般的輕柔,透著十足十的珍惜。


    徐岩看著他明顯消瘦了一些的麵容、眼底的血絲,眼裏有了幾分疼惜,“累壞了吧?”


    “沒有。”黎兆先沒正形,“總怕你不肯如期出嫁,總做噩夢——活生生嚇成這德行的。”


    徐岩笑得手都要抖了,忙把茶盞放到身側的茶幾上,語氣卻愈發柔和,“你啊……”


    黎兆先把她拉到跟前,將她安置到膝上,握住那雙仍舊發涼的小手,“婚期的事兒,我一直也沒顧上問你。”


    “爹娘先知會我之後,才請媒人去王府的。”徐岩輕聲說,“是我願意的。別怕,往後不會為這個甩臉色給你看。”


    “那我就放心了。”黎兆先說道,“要嫁人了,說心裏話,忐忑麽?”


    “有什麽好忐忑的?能過就過,過不了就迴娘家——還有別的路不成?”徐岩不等他板臉,就打趣他,“倒是你,不擔心喜宴上被人灌酒啊?”


    “……”黎兆先立時想起灌程詢酒的情形。


    “我聽哥哥說,程大公子成親的時候,你二話不說跟人一通喝。到你成親當日,他要是跟你找補,再加上那好口才……”徐岩說著就真有點兒擔心他了,“你可別喝的找不著北啊。”


    “他不是那種人,大不了,我灌他多少,他灌我多少。”黎兆先並不擔心,說著多看了懷裏的人兩眼,“你這是什麽態度?我怎麽瞧著,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她揚了揚眉,“不應該啊?誰叫你四處惹禍的?”


    “應該,太應該了。”他放開她的手,摟緊她,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直到她用力掐住他腰間一小塊肉,他才皺著眉鬆開,說,“幸虧是我,要換個老實的,得被你欺負死。”


    “這話我說才對吧?”徐岩氣息不寧的,“摟我這麽緊做什麽?把衣服弄皺了怎麽辦?”


    “……”黎兆先笑了起來,“你這毛病,我早晚給你治過來。”


    “不定誰治誰呢。”徐岩笑一笑,和他拉開一點兒距離,“你跟唐侯爺被彈劾的日子過了吧?”


    “過了。”黎兆先頷首道,“那廝本來就精明,眼下不知誰幫襯了一把,這一出手,足夠首輔、次輔忙亂一陣了。”


    “你怎麽知道有人幫唐侯爺?”徐岩不明白。


    黎兆先解釋道:“他在兩廣並沒得力的人手,彈劾的事情,正常來講是有耳聞,可他知道的太清楚了。首輔、次輔的慌亂,一半的原因是這個。”


    “怪不得。”徐岩緩緩地點一點頭,因為他提及次輔,不免擔心,“經過了這些是非,你對次輔是怎樣的看法?會不會想斷了與程家所有的來往啊?”


    “那怎麽可能。”黎兆先說道,“兩迴事。程大公子絕對是值得深交的人,程夫人的好名聲在外,不需誰說了,程家大少奶奶,不也是你的朋友麽?朝堂上該爭就爭,該吵就吵,走出朝堂,該來往還要來往——皇上知道官員公私分明就行。需要暗中來往的,不是做賊心虛,就是誰都不相信你能公私分明。”


    徐岩放下心來,“那就好。”


    。


    月末,蘇渙攜家眷離京,住了這麽久的蘇潤亦與親人相形道辭。


    程夫人、程詢、程譯都是滿心不舍,怡君因為婆婆、夫君的傷感,亦有些心緒低落。


    程謹無所謂,那畢竟是嫡母的娘家人,他與蘇家真是沒法子特別親近。


    薑道成與蘇潤相處這麽久,交情已算深厚,臨別心裏也是不大好過。


    這件事而言,打心底覺得輕鬆、愉悅的,隻有程清遠。妻子的娘家人時時在跟前晃,就算沒事,他都不輕鬆,更何況,蘇潤本就是發妻搬來的救兵。


    有蘇家的人在,對於家裏的事,他全部壓下不提了。倒不是認為蘇家會平白無故幹涉,那邊不是那個做派,隻是打心底不想說。


    蘇家人離京第二日,程清遠就迴到內宅,跟程夫人商量:“年前,你跟我都留意些吧,把老二、老三的親事定下來。”


    程夫人瞧了他一會兒,疑惑地道:“阿譯還沒考取功名呢。阿詢在他這個年紀,你可是怎麽都不肯答應的。忘了程家不成文的規矩了?”她原本以為,該是她先主動張羅次子的婚事。


    “早晚還不是一迴事。”程清遠和聲道,“已經有連中三元的人了,阿譯下場考試,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誰也不敢保他一考就中。何必讓他老大歲數還不成親,落在外人眼裏,不好。”


    程夫人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嘴,“嗯,這些我姑且相信。那麽,什麽叫你跟我都留意些?意思是不是說,你要是物色到合適的門第,就拍板定了?”


    “你現在怎麽學會摳字眼兒了呢?”程清遠蹙眉,“不這麽說又怎麽說?都交給你還是都交給我?”


    程夫人笑吟吟的,“都交給我也成啊。”


    “……那是你能決定的?”程清遠發現,她現在對付他,或者說氣他,簡直是信手拈來。


    程夫人笑意加深,語氣更加柔婉:“沒什麽可挑剔的門第,不論誰都得答應吧?決定之前,我總會跟你商量的。”


    程清遠端茶呷了一口。


    “還是說,阿謹的親事,你想做主?”程夫人思來想去,覺得隻有這一個可能。應該是林姨娘又尋找機會跟他說了些什麽。


    “就算如此,不行麽?”


    “行啊,怎麽不行。”程夫人笑道,“隻有一點,我這個人呢,老爺也知道,從來就不是一碗水端平的脾性。來日三兒媳進了門,我要是橫豎看不上,你可別怪我每日讓她在我跟前立規矩。你要是看不得,也好,把三房的小夫妻兩個分出去就好。”


    “這叫什麽混賬話?”程清遠擰了眉,“阿謹幾時對你有過不敬?這些年在你跟前,都是老老實實的……”


    “是啊,我要是那樣做,不好過、難做人的是他。可是有什麽法子?是你和林姨娘害得他。”程夫人道,“我那麽說,就是要提醒你一句,阿謹的婚事,我要是不答應,你就別想獨斷專行。我給妾室體麵,給了很多年,現在做了婆婆,不耐煩再做那種場麵功夫。你三思吧。”


    她是擔心,程清遠會利用程謹的婚事做文章,讓三兒媳的娘家製衡程詢。


    程清遠聽了非但不惱,反倒笑了。


    他笑微微地看了她一會兒,“行。照你說的辦,兩個孩子的婚事,都讓你做主,這總行了吧?”


    程夫人笑道:“多謝老爺。”


    程清遠喝完手邊的茶,站起身來,出門前歎息一聲,“我難道還會害老二、老三不成?”


    不害就對了,畢竟已經在長子心頭插下了一把刀。程夫人迴道:“老爺都不會,我就更不會了。你隻管放心。”這種事,她得守著原則,決不能讓步。


    月末的幾日,程詢陪怡君迴了一趟娘家,又去了一趟蔣府,再就是去過唐府兩迴。


    看修衡之餘,怡君與唐夫人得了細細敘談的時間,兩個人很是投緣。


    在怡君這邊,隻覺得唐夫人性子溫婉柔和,偶爾又有點兒小迷糊——這一點跟她一樣,自是覺著很是可親。


    在唐夫人那邊,就算什麽都拋開,隻衝著怡君那樣喜歡自己的長子,就沒有不生出好感的理由,更何況,又是那樣通透有才情的女子。


    修衡每次看到他的程叔父、程嬸嬸,都會歡快得如小鳥一般。第一次,程詢和怡君到訪唐府,上午至,下午走。


    他老大的不高興,過後跟母親抱怨:“娘親,為什麽不留叔父、嬸嬸多待一陣子?你都沒給他們準備晚飯嗎?”


    唐夫人聽了,笑得不行,“叔父、嬸嬸不是第一次一起來嗎,憑我怎樣挽留,他們也不會待一整日的。”


    “哦。”修衡有點兒尷尬,小手撓了撓自己的頭,“原來是我弄錯了呀。那,下迴呢?娘親讓他們多待些時候吧?”


    “好呀。”唐夫人把他摟在懷裏,“娘親會盡力的,你放心。說起來,我也很喜歡你的程嬸嬸。”


    “嗯,看出來啦。”修衡扁一扁嘴,“纏著嬸嬸跟你說話,害得我都不能聽她講故事。”


    “混小子。”唐夫人拍了拍他的背,“還不準娘親多交個好友啊?再說了,也不知道是誰,跟你程叔父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修衡抿著嘴笑了,有點兒底氣不足,“你又不讓嬸嬸搭理我,我能跟誰說話呀?”


    經了這事情,程詢、怡君第二次去唐府的時候,唐夫人便誠懇又堅持地挽留,夫妻兩個又何嚐不想多逗留一陣子,自是答應下來,到唐栩下衙後,用過晚膳才迴府。


    連續出門走動了幾日,怡君有些不安了,這晚,歇下之後,對程詢道:“往後的幾天,我可得老老實實留在家裏陪著娘了。”


    “這都是娘張羅著的,你怕什麽?”程詢說。


    怡君笑說:“娘是體諒我剛嫁過來,我也得體諒她啊。放心,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橫豎娘跟我也不用你在跟前打岔。”


    “……”混來混去,他成了在婆媳兩個眼前打岔的了?轉念一想,他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臉,“現在,你是真不把我當外人了。”擱以前,這種話,她是怎麽都不會說的。


    怡君輕輕地笑了。現在想把他當外人,還真是不容易。隨後,她說起聽紅翡說的婆婆給二叔、三叔張羅婚事的事,“這我倒是沒想到,畢竟,之前有你的例子擺著。”


    程詢也沒想到,問:“怎麽迴事?”


    怡君就把聽來的向他娓娓道來。紅翡是程夫人的心腹,對正房何事都是了如指掌。


    程詢挑了挑眉。這件事,跟前世的出入也太大了些。


    因何而起呢?


    真是沒辦法。好多事因為自己的著意改變,也就發生了莫大的變化。到眼下,父親究竟是做的什麽打算,他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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