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濘看著李晚璣隻覺得心疼,他輕輕拍了拍旁人的肩膀以示慰藉,隨後眉間微蹙:「你呢?你算過麽?」


    不知怎的,他竟信了這個說法,甚至開始受怕。他印象中的李清粵雖是老者,但遠遠不至於這麽早逝去,若真如李晚璣所說的不受病痛折磨,那……


    李晚璣往他那靠了靠,扯迴那張輕浮的笑臉:「怎麽,怕我折壽啊?」即使對方不說,李清粵也在奄奄一息之時握著他的手,反覆告誡他萬萬不能步自己的後塵。


    未料的是高濘毫不猶疑地應了聲「對」。


    李晚璣頓時覺著心跳漏了一拍,他淺淺笑著,把腦袋倚在對方肩上:「放心,哥哥一定長命百歲。」


    他繼續道:「你也是。」


    「所以…你是在師父走後才下的山麽?」看著碑上留的年份,高濘想起四年前的尋人無果。


    李晚璣答應一聲,「師父把整間屋子的寶貝都留著給我了,他讓我拿去換錢,我捨不得。」


    聽著耳邊有些哽咽的聲音,高濘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李晚璣的腦袋,把他往自己肩上又貼了些,「師父會一直守在這座山上的。」


    李晚璣輕輕「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二人就這麽倚著,在那片空地上待了許久。林間是靜的,靜得能聞見不遠處水流潺潺與頭頂清風拂過的聲響,枝顫葉落,誰都不願從寂境中抽離。高濘未提起四年前上山一事,李晚璣也將書閣門上那枚意外幹淨的瑪瑙珠子藏在心底,如今無人在意為何山中無人,為何那枚珠子上未染塵埃。隻因,他們都尋迴了。


    兩隻手亦不知何時纏在了一起,十指相扣著,無言於春桃翠雨,鳴雁雝雝。


    天沉,約莫已近黃昏,碑前隻留下一壺未盡的酒,再無人跡。


    李晚璣牽著人往迴走,走了一會後忽然拐進另一條路。「哥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他說。


    高濘被帶著穿過樹林,耳邊不斷傳來李晚璣輕快的話語聲,「當初你來的時候


    我還不知道這裏,這還是我四年前才發現的。這幾年來累了倦了,我便會去那待著,大概就是人們說的…世外桃源?」


    他直直看著引路人的背影發笑。


    李晚璣撥開路上的最後一枝葉,駐足道:「你瞧,是不是很漂亮?」


    高濘順著望去,脊背和四肢頓時變得僵硬,揚起的嘴角也凝在麵上。


    這裏確實很美,中央坐著處寬闊水池,四周青樹環合,風一吹便簌簌作響,水邊生著黃白交錯的野花,皆為翠白畫卷添增幾分艷色。池中無魚,從遠觀就能感受其到清冽無比。落日熔金,拂過暮雲碎青,籠在池中,映成一片紅波蕩漾。


    李晚璣自顧笑著,把人帶到水邊,貪婪地為自己灌入自然之氣。「這裏的水冬暖夏涼,奇妙得很,待天冷了,哥哥帶你來泡溫泉。想上個寒冬,屋內躥著涼風,我便……」說著他轉頭看了眼身旁一言不發的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滯住。


    他發現高濘看起來不太對勁,瞳仁有些渙散,看著像是想起了什麽令人懼怕的事物。


    「…高濘?」


    「寧兒?」


    高濘:「啊?怎麽了?」他迴過神來,卻很難擠出一個笑。他知道自己心慌得不行,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分明刀尖浴血無數,分明已經過了整整八年,他還是忘不掉那一天。


    這裏實在太像了,實在和柳潭太像了。


    高濘自己也不知這份恐懼從何而來,許是如今夕陽倒在池中,像極了那日順著草枝匯入水中蕩漾的血波。再慘絕的死相他都見過,可怎麽也無法覆蓋八年前那條被他割開的喉嚨。


    他從沒親口跟人坦白過。


    他是上戰場的將士,斬殺敵軍時毫不猶豫、亦無需憐憫,甚至他封了魏永鳴的喉,但濺出的血卻遠遠比不上柳潭與雪江旁的灼熱。他不怕殺人,不怕見血,可似乎就是一頭栽進那本該包容萬物的水裏。


    萬劫不複。


    「怎麽了?」李晚璣依舊緊緊握著對方的手。


    對方把視線移到他身上,攥著的手微微顫著,高濘隻是注視他的雙眸,似乎想從中索取什麽。


    「嗯?」李晚璣低聲問他,溫柔地勾了勾嘴角。


    先前似乎也遇到過這種場景,高濘想。那時他還隻是營中的無名小卒,那夜隻因難以入眠,他起身去了處幽靜的河畔。未料卻看到具屍體淌著血、翻著眼球,從上遊緩緩飄到他眼前。


    那夜他整宿未合眼,隻要他一合上雙眼,眼前便會出現柳潭,出現飄著絮雪的江。他那時或恍惚、或恐懼,但麵上依舊察覺不到異樣。可如今握著他手的不是別人。他能自己撐過去,但看著那雙滿是柔情的眼眸……他不想瞞,也不想再自己扛著了。


    良久,風吹散了水中的夕陽,李晚璣聽見高濘喚了他一聲:「李晚璣。」


    「我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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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也有更新,記得來看哦!


    很快在一起啦


    第71章 不負安寧


    李晚璣聞後愣了一瞬,柔聲道:「可你是將軍,刀下死的都是該殺之人。」


    「不,不是戰場上。」高濘輕輕捏著他的手。


    「那是發生了什麽?」


    高濘深吸一口氣,將那日的事緩緩道來。隨著他的話語,柳潭的景致浮在李晚璣眼前,他仿佛能看見小孩被人掐著脖子,腳不停往草地上蹬;仿佛能看見小孩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去劃開惡人的喉嚨,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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