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碼頭,衛燃看著恨不得一眼看不到頭兒的商船和軍艦,卻無力的歎了口氣,這個時代的申城是洋人的申城,這些軍艦也好,商船也好,寫著漢字的不是沒有,但卻少的可憐。


    就像這繁忙的碼頭上,洋人、鬼子都在耀武揚威,但那些國人,卻大多都在做著卑躬屈膝伺候洋人,又或者趾高氣昂的奴役同胞,去做那些最繁重的苦力工作。


    哪個b說這個時代浪漫來著?活該讓他全家都來扛大包拉洋車做小姐!


    衛燃在心裏暗罵著後世那些因為茅坑裏通網通電終於有機會冒出來的奇行種的時候,拉著他的洋車也停了下來。


    “興亞丸估計還要等一會子才靠港呢”


    張泰川摸出懷表看了一眼,隨後問道,“都收拾出來了嗎?”


    “放心吧”


    趙景榮一邊給他們散煙一邊答道,“昨天晚上就安排人把東羿照相館打掃出來了。”


    “平野先生今天不來?”張泰川繼續問道。


    “來,肯定會來。”趙景榮話音未落,一輛鬼子的轎車便開了過來。


    這輛轎車衛燃三人都認識,是武藏野寫真社的那輛。開車的人他們也認識,是平野大翔。


    “平野先生,您來了。”張泰川恭敬而熱情的幫著平野大翔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


    “平野先生,新年好。”衛燃和趙景榮一起用日語和對方打了聲招唿。


    “你們也新年好”


    平野大翔心不在焉的迴應了一聲,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許的走神。


    “平野先生,您似乎有心事?”張泰川一邊給對方分了一支香煙點燃一邊問道。


    “沒什麽”


    平野大翔笑了笑,“我隻是很久沒有見到我妹妹了,擔心她路上有沒有暈船,能不能適應在申城的生活。”


    “原來你這畜生也會考慮這些?”


    衛燃和趙景榮對視了一眼,全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樣一句憋在心裏的話。


    “有您的照顧,平野小姐肯定能適應申城的生活的。”


    張泰川帶著笑寬慰道,“而且不是還有我們嘛?龍之介昨天就已經把他的東羿照相館騰出來了,奉嶸君也已經安排人進行了細致的打掃,今天平野小姐到了就能住進去。”


    “龍之介,辛苦你了。”平野大翔滿意的說道。


    “這沒什麽”衛燃點頭哈腰的說道,“能幫上平野先生可是我的榮幸。”


    “另外”


    張泰川稍稍湊近了些,貼著平野大翔的耳朵低聲說了些什麽。


    “什麽?!”


    平野大翔發出了一聲驚唿,“你,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張泰川說道,“是麗華戲社的穆老板打發齊管事去杭城給他的戲班子選角兒的時候意外發現的。”


    說到這裏,張泰川又補充道,“穆老板花了足足八根大黃魚才把她買下來,昨天晚上我求著金隊長幫忙,讓閆副隊長親自帶人接迴來的。”


    “川口,你很好!穆老板也很好!”平野大翔滿意的說道,“我會記住你們的恩情的!”


    “平野先生”


    張泰川略顯為難的說道,“八根大黃魚可不是小數目,更何況租那套宅子都花了兩根大黃魚呢,您看.這個”


    “你們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我會好好感謝你們的。”平野大翔說著,示意張泰川湊過來,貼著他的耳朵也說了些什麽。


    “謝謝平野先生!謝謝平野先生!”


    張泰川聽完之後激動的連連鞠躬,平野大翔臉上也露出了得意和期待交織的表情。


    接下來,張泰川和平野大翔主動聊起了其他的話題,甚至讓帶著相機來的衛燃幫他們二人拍了一張以碼頭為背景的合影。


    在這耐心的等待中,興亞丸號客輪在汽笛聲中靠港,平野大翔也終止了和張泰川的閑聊,彎腰從車子裏拿出了一束在這個時節頗為稀罕的鮮花快步走了過去。


    “龍之介,等下務必多拍幾張照片。”張泰川用日語大聲招唿道。


    “放心吧川口前輩!”


    衛燃同樣大聲用日語迴應道,就像真的沒有看到平野大翔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嘲諷之色。


    是啊,站在他的角度,他確實可以嘲諷兩個華夏人用日語相互稱唿對方的日語姓名——而且是為招核人服務。


    “有你特碼笑不出的時候”


    衛燃稍稍落後了一步,像是在看死人一般打量了一番平野大翔的背影。


    沒讓他們等待多久,年過半百的星野一郎帶著一個風華正茂,長的還算漂亮的年輕女鬼子走了出來。


    這一老一少都穿著西式的衣服,他們的手裏也各自拎著兩個皮箱,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個服務生幫他們額外拎著兩口箱子。


    “哥哥!”


    就在衛燃舉起相機的同時,那個年輕漂亮的女鬼子也放下手裏的皮箱,飛奔過來撲進了平野大翔的懷裏。


    就在這對兄妹在衛燃時不時按動的快門中抱著轉圈的時候,張泰川和趙景榮也立刻上前,一邊殷切的問候著滿臉笑容的星野一郎,一邊接過了他手中的行李,以及那個年輕姑娘放下的行李。


    “武藏老師,看這裏。”


    衛燃同樣熱情的招唿了一聲,並在星野一郎看過來擺好姿勢之後按下了快門。


    “好久不見,龍之介。”


    星野一郎等衛燃拍完了照片之後,立刻熱情的和他抱了抱。


    “好久不見,武藏老師。”衛燃壓下想殺人的心,熱情的予以了足夠真誠的迴應。


    “武藏老師,讓龍之介給大家拍一張照片吧?”張泰川提議道。


    “確實該拍一張照片,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星野一郎讚同道,順便還偷偷看了一眼仍在和平野大翔興奮的聊著什麽的平野葵。


    這老東西眼神兒不對!


    衛燃立刻意識到了什麽,並且不著痕跡的和趙景榮以及張泰川對視了一眼又立刻錯開,帶著愈發燦爛的笑容,熱情的招唿著平野兄妹和星野一郎並排站在了那輛轎車的旁邊,以身後的碼頭,以及興亞丸客輪為背景拍下了一張照片。


    在這張照片裏,年輕漂亮的平野葵是站在平野大翔和星野一郎中間的。


    “武藏老師”


    衛燃按下快門之後提議道,“我的相機裏還有最後三張底片,不如讓我給平野先生以及平野小姐拍一張合影,然後再給您和他們兄妹分別拍一張合影吧。”


    “這個提議不錯!”星野一郎立刻表示了同意。


    接連讓這三人兩兩一組的拍下了合影,星野一郎開口吩咐道,“奉嶸君,你來開車送我們先去東羿照相館吧。龍之介,行李就麻煩你和川口了。”


    “請老師放心,我們稍晚點就到。”衛燃收起相機說道。


    “平野先生,平野小姐,請上車吧。”


    星野一郎說著,還格外紳士的幫那個看著毫無心機的姑娘拉開了後排車廂的車門,等她坐進去之後,他自己卻坐進了副駕駛,將後排車廂剩下的位置讓給了平野大翔。


    恭敬的目送著趙景榮駕車帶他們離開,張泰川哼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道,“這老鬼九成九看上那小娘們兒了”。


    “他這歲數,做那姑娘的爹都夠了吧?”衛燃說話的同時分給了對方一顆香煙,又摸出打火機幫對方點燃。


    “可不”張泰川噴雲吐霧的低聲說道,“這老鬼都五十多了”。


    “他在大阪沒有家室?”衛燃好奇的問道。


    “還真沒有。”


    張泰川也不急著離開,饒有興致的分享著他知道的八卦,“這老鬼之前確實有個夫人,大概能有十年前就得病死了,給他留下個女兒,37年的時候就早早嫁人了。”


    “這特碼老牛打算吃嫩草了?”衛燃問道。


    “大不了幫這老牛一把”張泰川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這它們還不得狗咬狗掐起來?”


    衛燃笑了笑,隨後好奇的問道,“剛才畜生和你說啥了?”


    “這大洋馬總不能白給它吧?”張泰川搓了搓手,“這畜生同意幫忙弄些緊俏的藥品。”


    “有多緊俏?”衛燃順勢問道。


    好奇的看了眼衛燃,張泰川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道,“他答應弄些磺胺和嗎啡,另外他們的庫存裏還有不少奎寧,還有征糧隊每個月弄迴來的糧食,他都願意拿出來交易。”


    “用這些抵.”


    “抵?”


    張泰川疲憊的歎了口氣,“隻是同意交易這些東西,就已經還了大洋馬的情分了,入它個娘!這特碼什麽世道!”


    說完,張泰川彈飛了煙頭,朝不遠處坐在騾子車上的王貴招了招手。


    “以後趕走了鬼子,這些東西咱們也能生產了,到時候人人都用的起這些藥,都吃得飽飯。”


    衛燃一邊將皮箱往板車上搬一邊低聲說道,“咱們也不用不用受這個委屈了。”


    “那可是好啊”


    明明年紀輕輕的張泰川,語氣中卻透著滄桑,“能吃得飽飯,能醫的起傷病,那得是多好的日子”


    “肯定會有那天的”衛燃愈發篤定的說道。


    “要是能活到那天活不到也沒事兒”


    說到一半,張泰川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問道,“阿貴,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


    剛剛一直默不作聲隻是搬行李的王貴低聲迴應道,“照相館那邊有人日夜聽著呢,大洋馬那邊也一樣。”


    “穆老板什麽時候迴來?”張泰川問出了新的問題。


    “早晨就迴來了”


    王貴低聲說道,“剛迴來就被三爺請去了,不過戲樓已經開門了,今天晚上還有開箱戲呢。”


    “澡堂子那邊怎麽樣了?”張泰川問出了新的問題。


    “不知道,現在那裏除了鬼子,許進不許出。”王貴低聲答道,“咱們的人不好離太近”。


    “讓大家都加著小心”


    張泰川說完,故意換上日語,隨便找了個話題聊了起來。


    等他們二人搭乘著騾子車來到東羿照相館的時候,這照相館的招牌已經摘了,一樓不但爐火燒的正旺,而且還多了好幾組空蕩蕩的藥櫃。


    “秦先生,衛老板!”


    不等他們下車,一個看著眼熟的夥計便熱情的招唿道,“武藏先生和金隊長已經去咱們麗華戲社二樓包廂了,諸位抬眼往上看。”


    扭頭看向戲社二樓臨街的包廂,星野一郎熱情的朝他們招了招手,“行李讓下人先放在診所裏吧,你們兩個快上來。”


    “我們馬上上去!”


    張泰川無比熱情的揮了揮手作為迴應,和衛燃一起走進了麗華戲社,隨後便看到了站在門口裏側的張正歧。


    “兩位,請和我上樓!”張正歧熱情的招唿了一聲,帶著他們來到了二樓。


    “齊管事,這間包廂怎麽封上了?”張泰川好奇的自己的親侄子張正歧問道,他手指的那個包廂已經落鎖了,而且還貼上了一張紅紙。


    “嗨!這個包廂的窗戶正對著對麵診所的窗戶!”


    張正歧高聲說道,“以後平野小姐搬來做鄰居了,咱們總得照顧照顧不是?”


    “還是你會辦事兒!”


    張泰川誇讚了一番,順便也一路往包廂裏走,一邊囑咐著齊管事以後要對平野小姐多加照顧雲雲。


    等走進了已經擺上酒菜的包廂,張泰川也無縫銜接一般換上了日語,並且拿起酒壺,給在場的眾人分別倒了一杯酒。


    也正是趁著倒酒的功夫,衛燃也注意到,那位坐在平野大翔和星野一郎中間的平野葵,時不時的便會偷偷瞟一眼張泰川。


    這是看上了?


    衛燃不著痕跡的和坐在身邊的趙景榮對視一眼,以這個時代的審美來說,樣貌儒雅而且頗有些奶油氣質的張泰川確實更受姑娘們青睞——至少也比星野一郎那老棺材瓤子看著養眼得多。


    當然,衛燃也好,趙景榮也好,甚至包括張泰川,都默契的視而不見,並且更加默契的端起了杯子開始敬酒,歡迎著迴到申城的武藏老師,也歡迎著第一次來的平野小姐。


    在這仨漢奸樣的年輕人不斷調動的氣氛中,這場人數並不算多的接風宴倒是格外的熱鬧。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勝酒力的平野葵最先離席,在張泰川的帶領下,任由她的親哥哥平野大翔扶著離開包廂下樓,走向了對麵的新家。


    與此同時,杯盤狼藉的包廂裏,星野一郎也親自用酒壺給趙景榮的杯子倒滿了酒,“奉嶸君,我們該談談今年的生意了。”


    “武藏先生請講”趙景榮端起酒杯和對方碰了碰。


    “我需要古董,大量的古董。”


    星野一郎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野心勃勃的低聲說道,“為此,我會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商品。”


    “任何?”趙景榮同樣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任何”星野一郎這句話說的格外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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