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笛渾身一震,後退幾步,堪堪撐住了自己的身子。


    少年的心頭仿佛壘了一座城堡,將那個不敢宣之於口的人深深藏在了裏麵。


    而直到卿白的這些話響在他的耳邊,他才意識到,那不是城堡,那是一抔看著堅實,卻不堪一擊的沙。


    卿白走到他的旁邊,聲音淡然:“池笛,你是聰明人。唯一可惜的便是你還年輕。等再多一些年月,你便會知道,喜歡一個人,是看著他開花,而不是一定要擠進去,共同盛放。”


    “迴去吧,好好的替瑾帝給他送嫁。親眼見證他的幸福,然後遠離他。”卿白看著一臉酒氣滿懷傷痛的人,喃喃自語,似是說給池笛聽,也似是說給自己聽。


    “還活著,就有希望。隻要活著。你能看到他,能得知他的消息。不論他在哪裏,你在哪裏,隻要各自活著,就好。”


    天階夜色如水,涼意從曠野的四麵八方奔襲而來,塞外空曠的風裏帶著幹燥的氣息撲向池笛酒氣彌漫的,年輕的麵龐。


    池笛迴頭看了看就地安營紮寨,各自歇息的送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隊伍中,幾十張年輕的臉,在夜裏的篝火旁談笑往來,推杯換盞。風塵仆仆依然擋不住那些鮮活的眉目之間張揚的勃勃生機。


    那種勃勃的生機,叫做向往。


    池笛深吸了一口氣。清冷的眸光掠過曠野的風沙看向南方。


    隊伍往南走,而他,需要往北行。


    ——


    四月十一。


    距離林默和蘇景皓大婚,僅剩兩日。


    晨曦初啟。


    雖已是春日,露珠還是凝了一樹的葉間,晶透微亮搖搖欲墜。新生長出的嫩葉泛著青澀的綠意,小心翼翼承托著那一樹瑩亮。


    淩酒一早便站在樹下,瘦削的側臉迎著不那麽刺目的陽光抬頭望著,要將那一葉一花一樹一枝椏都看在眼裏。


    這幾日的湯藥,紮針,始終沒斷過。周院正已經竭盡全力。


    毒性從足底一寸一寸向上,每到一處,便是一處疼痛加劇。毒性蔓延之後的那一處,漸漸便失了力。


    如今的淩酒,已經隻能勉強站半柱香的時間。多站片刻都唿吸艱難。


    可他從來沒像如今一樣,覺得這一樹一花一草一木清風朗月如此可愛,就連身為暗衛曾經最厭煩的豔陽,都變得如此溫潤如暖玉。


    淩波剛熬了藥,從小廚房端過來,看到淩酒孑然一身站在院裏,肌膚雪白到幾乎透明,風掠過葉間掠過發絲,瘦削的身形在風裏搖晃,微黃的日光淺淺落下來,灑在他的周身。


    那樣瘦弱單薄的人,仿佛時刻就要隨風而去。


    淩波心頭一疼,眼淚就幾乎要掉下來。


    他轉身匆匆把藥放到桌上,從臥房取了外衫出來,走到樹下,輕輕搭在淩酒瘦削的肩頭。


    淩酒身形晃了一晃,恰好被淩波一手扶住。


    “累了吧,迴房吧,站了許久了。”淩波軟著聲音和他商量。


    淩酒搖了搖頭,像個童稚孩童一般,失了神采的眸子微微轉了轉,低聲卻執拗:“我想看看。”


    那柔軟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委屈,從少年蒼白的薄唇間逸出,淩波頓時就失了所有的底線。


    心頭軟軟的仿佛被什麽捏了一把,一層酸楚湧上來,淩波轉身取了把椅子出來,墊了厚厚的軟墊,仔細鋪好,走到淩酒的身後,像和孩子商量一般軟軟道:“那就坐著看,好不好?”


    淩酒迴頭露出一個蒼白的笑,順從的被他牽著手,安置在軟軟的椅子上。


    眼看著淩波端了藥過來,他禁不住蹙緊了眉頭。


    “不想喝了。太苦。”淩酒扭過了頭。


    “良藥苦口,聽話。不是說過嗎,要配合禦醫的。”淩波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溫熱的唇貼在他的額發上輕輕落了個吻,軟著聲音哄道,“辛苦熬的,喝了吧。”


    淩酒卻生了脾氣,堅決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喝夠了。哥哥,不想喝了。沒有用。”


    淩波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淩波壓住心頭的亂痛,手臂從背後環住他日漸瘦削的身體,聲音低澀:“阿酒,我知道你苦。”


    淩酒身子一顫,便感覺一抹濕熱從他的脖頸緩緩流下。


    他沉默了一瞬,伸手到背後撫了撫淩酒溫熱的臉,低聲道:“波哥,我想迴家了。”


    “我想迴家了,不想住在暗衛所了。也不想喝藥了,不想紮針了。”


    淩波心頭一陣唿嘯而過的疼,仿佛一把鋸齒利刃在心頭反複頓挫。


    疼的他幾乎要洇出血來。


    “阿酒,你……你答應過我……要堅持下去的,你說好了要多陪我一天算一天的。”淩波聲音哽咽,大步走到他的麵前,蹲下來抬頭看著他,眸光裏的乞求傾瀉而出。


    “阿酒,別放棄好不好,求求你了。”


    淩酒深吸一口氣,輕咳了兩聲,蒼白得血管清晰可見的手指冰冰涼覆上淩波的手掌,歎息一聲:“波哥,你知道這沒什麽用。禦醫也知道。我心裏更是有數。我們……一定要把時間都耗在這一方院子裏嗎。”


    “本就時日無多。波哥,我想迴家。我想去我們生活的地方。我還想去看山,看水。看日落。我不想把……把最後的時間都耗在這裏。”


    淩波的眼淚嘩然落得如同斷珠,撲簌簌迅速洇濕了衣袍的一角,嗚咽的聲音再也壓抑不住,低低的從喉嚨間爆發出來。


    淩酒抬手撫了撫他的臉,掠去一手的濕濡,聲音帶了幾分輕快和明亮:“波哥,我們走吧。和林默說一聲,也去拜謝一下禦醫,勞他辛苦掛心了這麽久。我不是個聽話的病家。放我出去吧,我還有很多想看的。”


    “好,好……聽你的,我們走。你在這裏坐著曬曬太陽,我現在就去和林默,和禦醫辭行。”淩波擦了一臉眼淚,脖頸未抬,咬著牙站起身來,直接轉頭大步流星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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