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在指間輕顫。


    他聽見霍西走路的聲音,她恢複工作以後,正式場合穿迴了高跟鞋。


    清脆聲音,反複迴蕩在過道裏,


    也蕩在張崇光的心頭。


    香煙燃到指根,險些燙了手他才緩過神來,伸手將煙熄掉……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默默地眺望著窗外的風景。


    但是他坐著,又能望得了多遠。


    至多,是從前的一半。


    即使如此,他還是固執地坐著,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霍西在做什麽,想她,是不是在跟那個體麵的男人相談甚歡。


    一直想到心髒生疼,他才對著不遠處的秦秘書淡道:“走吧!”


    秦秘書走到他身後,要幫他推輪椅。


    張崇光手指卻握緊了扶手,他的嗓音沙啞:“我想自己走。”


    秦秘書微微彎腰,聲音柔和:“張總您忘了鄭醫生的叮囑了,他說這半個月您最好不要下地走路。”


    張崇光沒有說話,但是握著扶手的手指,又緊了緊。


    秦秘書知道擰不過他,於是隻能上前一步,伸手讓張崇光扶住……他用力攢得她手臂生疼,可見從輪椅上起身的那一刻他有多疼。


    片刻張崇光站穩,秦秘書輕道:“我扶您上車吧!”


    “不用!”


    秦秘書不敢大意,她斟酌了下開口:“車停在露天停車場,外麵現在下雨了……”


    張崇光站得筆直,但身體卻異常地僵直著。


    秦秘書知道說錯話了。


    果真半晌後,張崇光壓抑著聲音說:“你是怕我滑倒?在你心裏我也是個廢人,是不是?”


    秦秘書心中歎息。


    她真是用盡心思哄了:“怎麽會呢!鄭醫生都說了您隻要堅持複健,也能恢複到從前……”


    張崇光打斷她的話:“能恢複到七八成?”


    他的語氣多少有些陰陽怪氣。


    秦秘書特無奈,上司最近一段日子陰陽怪氣太頻繁了,似乎就是從霍律師迴國開始吧!她心中腹誹,真不知道是腿上有病還是心上有病。


    她無奈放手,但時刻在後麵護著。


    “我不用你看著!”前麵的張崇光背後似乎長了眼睛,如此說著。


    秦秘書隻得迴去推輪椅。


    張崇光已經慢慢走到商務會所門口,外麵確如秦秘書所說,下著連綿細雨,綿綿密密的就像是細針一般,而地麵上早就打得濕亮。


    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隻有短短的10米距離。


    但地是濕滑的。


    背後傳來秦秘書擔心的聲音:“張總,我扶著您吧。”


    張崇光說不用,他就那樣撐著自己,近乎全部力量都放在了右腿上……可是即使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但是又怎麽會一樣?


    很明顯的不同。


    雨一直下,張崇光在前麵艱難而固執地走著,秦秘書就在他身後,她控製不住自己眼含淚水,眼圈熱得像是全部的情緒都要漫出來,但她不得不忍住,因為她隻是一個秘書,她隻能無條件服從上司的指令。


    前麵,張崇光終於走到車邊。


    他喘著氣扶著車門,事實上他的左腿已經不停在顫抖,疼痛劇烈。


    司機在開小差呢。


    秦秘書快步跑過去,顧不得雨水打濕了她的套裙,她給張崇光拉開車門……司機激靈了一下,連忙跑下車幫著扶人上車,忙不迭地道歉:“張總不好意思,我一時沒看見您。”


    張總脾氣不好,但是薪水高,足夠養活他一家老小。


    他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張崇光沒有責怪,他艱難地將自己挪到車後座,表情淡然:“沒事,開車吧!”


    司機又打了招唿。


    他幫著秦秘書將輪椅放到車上,又悄悄請秦秘書給他美言幾句,秦秘書壓低聲音說:“快開車吧別整這些沒用的,張總今天心情不好。”


    司機知道她最靈了,連說好,就繞到前麵上車。


    秦秘書亦上了車。


    就在車子就要開走時,霍西跟方才那位男士出來了,霍西來時車在路上壞掉了,對方是律界熟人跟她談個合作的。他想入股英傑律所,當然這隻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其二是因為他單身霍西也是單身,他想追求她借著工作接近罷了。


    機會難得,男人自然而然地提議說:“我送霍律師吧!這會兒下雨也不好打車。”


    霍西並沒有看見張崇光,


    她看看雨勢,再想想家裏的小霍星,就點頭微笑:“那就麻煩沈律師了。”


    沈律師見她同意,內心欣喜,但是到了這個年紀的男人還是矜持的,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風度翩翩地幫著霍西打開了副駕駛車門。


    霍西正待坐進去,餘光卻看見了另一側的張崇光。


    車窗半降,雨水打濕車窗玻璃,那些水珠順著滑下像是雨季裏情人的眼淚,也朦朧了張崇光的麵孔。


    他正靜靜注視她。


    霍西沒有去想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畢竟他們是前夫妻……但是綿綿跟她小聲抱怨過說爸爸很少來看他們,大多時候都是視頻,她想去看看爸爸,但爸爸總是很忙。


    霍西想,做不成夫妻,但孩子的情緒還是得顧及的。


    她想想便沒立即上車,朝著張崇光那邊走,沈律師是想要追求她的,即使對麵男人是張崇光是霍西的前夫,他還是有風度地拿了把傘給霍西:“雨有點兒大,打上這個。”


    對方跟自己律所是有業務往來的,又是多年熟識的朋友,霍西不能拂了人麵子,就拿了傘過去。


    張崇光仍坐在車內,麵上沒什麽表情。


    看見霍西過來,手裏還拿著別的男人的傘,他側頭無聲看她半晌才開口:“找著人了?這個看著不錯!”


    他說得平淡,但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說著這些看似風輕雲淡的話,內心有多麽的自棄自厭。那個男人或許不如從前的張崇光,可卻是如今的張崇光比不上的,至少他有事業又雙腿健全,他可以給霍西開車給霍西獻殷勤撐傘,等電梯時還可以走在前麵為霍西先按下按鈕。


    這種小事,他張崇光都辦不到了。


    他的左腿無力,或許在床上都力不從心了,拿什麽跟人比?


    霍西並不知道他內心豐富的活動。


    她輕聲說:“隻是合作夥伴。”


    張崇光控製不了的陰陽怪氣:“哪方麵的合作夥伴?”


    他一問完,氣氛十分微妙,前麵的秦秘書簡直想鑽地洞進去……即使霍律師真找男人了,那這種話也不是張總能說的啊。


    真的是陰陽怪氣到了極點。


    霍西也氣到了。


    他們大半年沒有見了,上次在機場他也挺心平氣和的,沒有想到這次見麵會是這樣,她壓著情緒低聲說:“張崇光,能不能不那麽幼稚?”


    他沒有說話,黑眸幽深地瞧她。


    霍西暫時不想跟他談孩子的事情了,她撐著雨傘往後退了一步,正巧那位沈律師往前走了一步,兩人有種並肩而立的即視感。


    這樣登對的畫麵,又刺激到了張崇光。


    他盯著他們,話卻是對著司機說的,語氣達到了冰點:“開車!”


    司機亦是大氣不敢出一下,迅速將車開走。


    黑色房車緩緩駛過,濺起一地的水花,甚至打濕了霍西的衣裙……她沒有在意,就隻是靜靜地站著。


    許久,那位沈律師在她身邊輕聲問道:“你還愛著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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