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柏言在陸園門口站著。


    他回想起往事,回想起當年稚子時的可憐狼狽,隻覺得可悲。


    一陣寒風吹過。


    將他瞬間吹醒,他心中那點兒衝動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蕩然無存。


    章柏言,你在幹什麽?


    他身子往後退了一步,頹然靠在了黑色路虎的車身上,他顫著手掏出煙盒想抽根香煙緩解一下,這時陸園的大門打開,裏麵駛出一輛白色瑪沙拉蒂出來,不消想,一定是陸幽。


    昨晚陸幽到的c市,今天是農曆二十六,她準備去買些禮物給家裏的老人,所以一早就出門了。


    車子駛出陸園大門時,她看見了章柏言。


    黑色越野車,


    他著一襲黑衣,倚在車身上,靜靜吸煙。


    陸幽看得眼睛發酸,在理智回籠之前,白色的瑪沙拉蒂吱地一聲刹車停下……她緊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許久,身體也像是找回了機能,解開安全帶下車。


    走到章柏言麵前,陸幽仰頭輕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章柏言捏著香煙,低頭將最後一口煙抽完。


    再抬眼看她,他的黑眸裏多了一抹涼薄,他目光幽深地看向了陸宅大院,“這裏我來過,在我很小的時候,那並不是很愉快的記憶……陸幽,你當初說分手說離開,現在說到了年紀要結婚,其實一點錯都沒有!但是……”


    章柏言目光深深。


    他想說的是,當初若他知道真相,她又怎麽會知道他不會選擇跟她在一起?


    她憑什麽就替他決定了?


    可是這些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沒有如果,人生就是無數次選擇的結果……陸幽早就作出了她的選擇,而他也應該是。


    陸幽穿著一件白色寬鬆大衣,站在清晨薄霧中。


    站了很久,眼睫上沾了些細小露珠。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消化掉他話裏的意思,原來……章柏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原來他早就知道她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約莫知道她怎麽想,章柏言淺淡一笑:“就這樣吧!”


    “章柏言。”


    陸幽驀地叫住他,她直視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讓,她很輕地說:“你來這裏就是想指責我的軟弱是嗎,那麽章柏言我問你,你敢嗎,現在的你敢說一句可以放下一切,可以違逆你的母親願意跟我在一起嗎?你可以坦然麵對章家所有指責的目光,可以背負不孝的罵名嗎,如果你可以的話,那麽你可以指責我,否則你沒有資格。”


    她說著這些,難免想起往事,想起當時的痛。


    年少無知,不知輕重。


    她付出過代價了。


    白日肅殺,兩人迎風對立,許久他望著她輕問:“分手前,為什麽跟我發生關係?”


    氣氛微妙。


    寒風吹亂了陸幽的頭發,遮住她小半張臉,


    也迷亂了她的眼睛。


    她垂眸,掩住眼裏的濕潤輕聲說:“或許是不甘心吧,畢竟我追了你那麽長時間,章柏言……那時你真的很高冷。”


    她又自嘲一笑,而他瞪著她,最後選擇離開。


    黑色路虎車門,砰地一聲關上。


    接著駛離。


    大概開得太快,車子的輪胎跟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章柏言開著車,他在後視鏡裏看見陸幽,看見她的身影慢慢地變小,拋得遠遠的。


    就像是當年,她坐上葉白的車,把他拋下。


    原來,感情是真有輪回。


    章柏言想,他該是痛快的,在陸園門口他把陸謙心愛的女兒拋下了……他該痛快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麽他握住方向盤的手都在顫抖呢?


    他抖著手摸出煙盒,裏麵卻是空的。


    車喇叭猛地響起,


    原來,是他自己砸的。


    陸幽在那兒站了半晌,大概是門衛當了傳聲筒,陸園裏緩緩走出一個人,不是旁人正是陸謙。


    陸謙隻望見一個車屁股,隨後就看著小女兒。


    陸幽站在那裏,內眼角滑下幾顆豆大的眼淚,但是她很快就擦掉了。


    “新談的男朋友?吵架了?”


    陸謙走過來,給小女兒擦擦眼淚,“你媽媽說你去買年貨了,我正納悶呢,原來一早過來約會了,怎麽?吵架了?”


    陸幽搖頭,一會兒她微微哽咽:“不是!以前認識的人。”


    陸謙目光深遠,他拖長語調:“是以前識的人啊。那麽一定是他不夠好,你們小陸幽才沒有選擇他。”


    陸幽還是搖頭,她投進爸爸懷裏,把小臉蛋擱在爸爸的肩頭。


    陸謙拍拍她的肩:“如果是爸爸不夠好,爸爸願意替你跟人家道歉……不許再哭了,你媽媽知道了要心疼的。”


    陸幽掉淚更厲害了。


    她爸爸年輕時為了事業,一直打光棍來著,跟媽媽也是磋磨了很多年才真正在一起,當年他處理的那件事情他沒有任何錯處,他應該公正處理。


    她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情,讓爸爸違心向人道歉。


    再說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她跟章柏言早就不一樣了。


    她在陸謙懷裏搖頭,一會兒又輕輕圈住爸爸的身子,一副乖寶寶的樣子……陸謙疼她厲害,哪裏放心她開車出門,於是打電話叫了司機過來他自己也陪著一起出門了。


    再過兩天,陸爍帶著陸熏回來。


    一大家子,整整齊齊。


    年夜飯時,霍明珠帶著陸熏把家裏開支賬目對了一遍,這些事情家裏幾個女人都不愛做,但是明珠想想還得讓陸熏學學辦辦。


    弄完收拾好,明珠叫傭人送來兩盞燕窩,柔聲說:“新燉的,嚐嚐。”


    陸熏便知道她有話要說。


    果真,吃了燕窩後,霍明珠拿出幾張男性照片給她看,並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最後問:“小熏你看哪個看著跟妹妹最有緣分?”


    陸熏人單純,平時最不愛管事兒,但陸幽是家裏的寶貝。


    床第間,丈夫陸爍也會跟她說上兩句,所以章柏言這個人她也是知道的。


    婆婆問起,陸熏還是很尊重地看過一遍。最後她輕聲說:“都沒有章先生長得好。”


    霍明珠:……


    看著小兒媳許久,最後她輕歎一聲:“是啊!那位長得是真不錯,要不然你妹妹當年也不會那樣迷戀了!但總歸他們有緣無分,我也不舍得她去那樣的家庭裏。”


    霍明珠待陸熏親近,說出自己的顧慮。


    “陸爍跟我們說過了,我也想起當年的往事,當年那位章夫人確實值得同情,可是我也看得出來她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的長輩,當年妹妹跟章先生分手,我想中間也有章太太的功勞。”


    陸熏點頭:“陸爍他也是這個意思。”


    說完,她不禁抬眼看霍明珠。


    她自己身世其實不光彩,若是旁人大概容不下她……但是陸爍的媽媽待她極好,陸幽有的她也會有,這些年過去這裏已經是她的家。


    被陸熏這樣看著,霍明珠也吃不消,她起身輕咳:“不早了,你也早點兒睡。”


    陸熏點頭。


    她還是習慣等明珠離開,自己再讓人把這兒收拾幹淨了,才回房。回到房裏陸爍已經洗了澡穿了一套居家服靠在床頭,手裏拿著一本書,明顯在等她呢。


    陸熏臉一紅。


    平時他挺忙的,抽不出空來欺負她,但是一到節假日就是她的受苦日。


    春節前後他約莫有20天比較空。


    這20天加起來,至少50次苦刑,有時陸熏真是懷疑他30大幾了哪裏來的精力?


    她臉蛋微紅,洗了澡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長發。


    陸爍抬眼問:“媽找你好半天,都說什麽了?”


    陸熏在鏡子裏看他,好一會兒才說:“媽準備給陸幽相親,有好幾個挺適合的人選,長相跟工作都不錯,但是我看媽好像也都不看好。”


    陸爍拿書擋住臉。


    半晌,他才開口:“明天我跟媽說說,再等等吧,如果陸幽真的從b市回到c市,再給她相親也不遲。”


    陸熏噢了一聲,乖乖的樣子。


    陸爍看她這樣,就想欺負,不過今晚是年三十還是不一樣的。


    他格外溫柔地侍候了老婆一回。


    窗外煙花綻放,


    寬敞奢華的臥室裏,溫暖如春,春意盎然。


    ……


    對麵一間朝東的臥室。


    陸幽靜靜地站立,望著外麵的煙花,她手裏捏著一個平安符。


    很多年前,她在寺裏跪求的。


    年少時,一夕歡愉有了一個小生命,在跟章柏言分手後她才懵懂知道,可是知道的時候孩子已經沒有了。


    沒有很痛,就是一小塊血肉從身體裏剝離出來。


    那是她跟章柏言的孩子。


    醫生說,她的體質特殊經過這次意外流產,以後可能很難再有孩子了……所以再見章柏言,她真的什麽想法也沒有。


    章柏言是男人最好的年紀,章家曾經出了那樣的事情,章家有多注重血脈陸幽能想象得到……有時候,愛情不是喜歡就行。


    婚姻更是。


    陸幽輕輕捏著平安符,又小心地收好。


    ……


    她在c市待到了年初六,回到b市時暫時也沒有去社時,平時在家裏畫畫漫畫,偶爾去霍家串串門幫著溫蔓一起打理婚禮的事情。


    這天霍西跟張崇光在。


    午飯過後,陸幽才準備跟著溫蔓出門,被霍西叫住了:“陸幽,過來。”


    陸幽乖乖坐到她身邊,挨著。


    像是忠誠的小狗狗。


    霍西笑了,她摸摸小狗的頭輕聲說:“前幾天胡小姐過來,我聽她說起了章柏言的事兒,說他公司有個產品想請胡小姐代言,但是她想起你跟那位章總的嫌隙,就不大想答應他。”


    “代言費是1200萬,算是一線明星的價了。”


    陸幽愣了愣,隨即就說:“胡姨別考慮我,不用跟錢過不去的。”


    霍西又是一笑:“那看她自己的想法了!這事兒你跟她說。”


    陸幽不想淌這個渾水,她就裝死。


    這時,一旁翻看雜誌的張崇光開口:“其實拒絕就拒絕了,但是特意說給你聽,霍西,這可不像是胡小姐的風格啊!”


    霍西睨他一眼:“你倒是挺懂女人!胡小姐的風格你也拿捏了?”


    張崇光笑著對陸幽說:“看看你霍西姐!表麵大度,其實時時刻刻我都得繃緊皮呢,生怕說錯一句話一個字惹得她不高興,回頭我又得睡地板。”


    霍西替他把雜誌一合。


    她說:“行吧!咱們去看心理醫生,我得治好病好時時刻刻侍候我們崇光少爺,省得崇光少爺說我苛刻他不在乎他。”


    陸幽幽幽開口:“你們是在打情罵俏嗎?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


    霍西捏她的臉:“一會兒胡小姐過來了!你想好了怎麽應付她。”


    陸幽:……


    她也想跟著去看心理醫生。


    張崇光直接把人提給了溫蔓,“媽,陸幽過來了。”


    等他下樓,坐到副駕駛座,係安全帶。


    霍西側身看他:“我們結婚,你發請帖給章柏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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