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之事,暫時無從揣度雲劫又知幾分,何況小抹茶已經在整理傳輸過來的資料,今晚迴房他便有時間閱覽了,而就宗妙紋選擇優先著手的次序,是從江湖處調集武力,以待他日從暴君手中奪取政權。


    “蘇掌櫃既是流落至此,為何沒有想過歸家?那紅衣教又是何來路,和眼下為難你的惡丐是否有何關聯?”


    “我自離家這三年來,一事無成,哪怕我有臉這樣迴去,也還是會被掃地出門的吧?家,是迴不去的了。”蘇長奮苦笑一聲,“在這世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在洮水郡這樣的地方立下了根基,哪成想好日子沒幾天,便被那些惡丐找上門來。”


    “倪兄台你高看我了,我自是開罪不起紅衣教的。可照這樣過下去……哪天被迫‘得罪’了紅衣教也說不準。”


    宗妙紋垂下眼瞼,目露哀歎之意,那神秘莫測的微笑也消失了。


    在棧內低語交談中,他恍然想到夜裏那血氣衝天的亂葬崗,途中骸骨散落無人收,新屍被山中野獸啃食,或潰爛於地腐臭,直至血肉被菌群分解為無物,舊骨埋於塵中,早已辨識不出身份與名姓,淹沒在荒草裏了。


    在他途徑時,倒伏一地的屍首中就有身著紅衣的女性,顯然和那群黑衣人不是一夥的——會不會就和紅衣教有關?


    雖說隻憑紅色的衣裙,就這樣判定了,未免膚淺,但也不無可能。


    那等……兇狀。


    可惜此世並無真正的冥府,更無審判功德孽業的地獄。不過話說迴來,他卻是攜帶著暫時寄宿於枯骨琉璃碗中的孤獨地獄的,原本便是能拘役惡人的生魂的,更是因持有者是宗妙紋,而被賦予了苦海幻境的特質,隻消他一個念頭,噩耗將於被拘役者的夢境中恆久顯現。


    “江湖中人,不應當是講求俠義,難道武林諸派就這樣放任你說的紅衣教作惡多端嗎?既然紅衣教為惡,平頭百姓走投無路,又為何偏偏要投奔紅衣教使其壯大?”宗妙紋雙眉緊鎖,像是在不解深思,拋出了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不僅如此,還隻是三年,紅衣教在海內各地均分布有勢力,並且魚龍混雜,殺人越貨也是時常有的事。武林諸派大多拿他們沒辦法,可謂是一手遮武林半壁江山。”


    說到這裏,蘇長奮低下了頭,那張年輕而浮腫的麵孔中浮現出痛苦的色。


    “三年前我初次帶商隊要越過雲洮山脈,立下豪言壯語要把目標定在未知的海外,當時年少輕狂還受了不少同輩們的嘲笑……哪曾想,還未近雲洮聖山,就被山匪劫道,那時照理來說我走的是最安全的官道,劫匪不應該那樣猖狂的,當時我搬出蘇家人的身份也無濟於事。”


    “正當命懸一線時紅衣教的人救了我,在我驚惶失措的時候他告訴我河洲官匪勾結,很可能就是收了我銀錢的那官員把我的消息走漏給山匪的。”


    他陷在迴憶裏,有些恍了神,想起來頗為遙遠的記憶裏,唯一曾鼓勵過他的大哥,那位年少有為又耀眼的蘇家嫡子,有望成為下任家主的那人,從小到大幫助過他這樣的人的點點滴滴,他都未曾能夠報償,隻能留在迴憶裏每逢想起便長籲短歎。


    蘇長奮年幼時,那位兄長便武功了得,出入於江湖中也能左右逢源,生財有方,每每迴來都會給家族中的同輩、小輩講述江湖見聞,因此,他作為蘇家的一分子比尋常人更知曉紅衣教的起家,和紅衣教不乏有的亡命之徒。


    “那紅衣教的人還想拉攏我,而我的人都在反抗中被山匪殘忍殺害了,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於是就丟人現眼的連貨物也不敢要了,現在我每每想起來都覺著痛苦,他們雖是家奴,卻不乏年輕才俊,還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都是因為想要相信我才跟我一起上路了……可卻因為我折了性命。”


    蘇長奮有些雲遊天外了,他在小的時候是一個性格孤僻孩子,隻和家仆們一起玩,盡管同輩人也並未對他抱有敵意,他也始終躲在角落不肯吭聲。


    在同族弟兄裏默默無聞,不受關注。


    一度聽他傾訴心聲的,隻有曾與他極為要好的夥伴、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家仆,然而他們慘死於眼前的場景,至今一閉上雙眼,都好似仍曆曆在目……那天的驚恐、絕望,已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成了籠在蘇長奮心頭無地自容的愧悔、難以喘息的痛苦,始終折磨著他的內心。


    每一天睜開眼睛,從噩夢中惶然驚醒,蘇長奮感到的都不再是大難不死的慶幸,而是感到自己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晦氣。


    “我想為他們報仇,可我的仇敵是位高權重的官僚、殺人不眨眼的山匪——還有草菅人命的紅衣教。”


    他早在被紅衣教子救起之時,就深深恐懼,不停地懷疑這會不會是套中套。然而,在後來蘇長奮獨自混入紅衣教後也的確印證了這圈套,並非當初被誘騙而來,也就自然比一無所知好糊弄的愚民看到的多一些。


    “起初我不敢斷定,但根據我前兩年混入紅衣教當賬房夥計打探到的,讓我多少有了些這樣的推想……但我什麽也做不到,我怕他們指使我去殺人,也怕這樣的我被棄如敝履,為防泄密被除掉,還不敢接觸他們的密謀就想盡辦法逃開了,我起初在河州主城裏替人當賬房先生掙錢,隻到去年年底,紅衣教的勢力時常可見,我隻要見到他們都會感到害怕,不得已躲到了洮水郡,拿攢下的錢開了一間客棧。”


    待蘇掌櫃短暫停了下來,陷入沉默,宗妙紋才輕輕蹙眉,問詢起紅衣教通常都是以何種手段拉人入夥。


    隻猶疑了一刻,蘇長奮便深唿吸了一口氣,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無隱藏的托出。


    總覺得眼前這位名為倪真荀的山中高士,有種莫名令人心悅誠服的氣場,他聖潔的模樣,雖與此泥淖世間格格不入,可隻是平視這一雙幹淨而神秘莫測的眼,蘇長奮便能感知到此人的內心一定煥發著能洗滌世間汙濁的智慧。


    這樣的人,就像他記憶裏那位兄長一樣耀眼。


    短短三年的時間……竟能到如此地步!經過詢問,宗妙紋更是內心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哪裏是教派,人命聚眾的金字塔騙局!可不是利用人性向惡的墮落、貪婪、仇恨等陰暗麵擴大這樣簡單!若是依照曆史來看,還不知這其中究竟有多少辛酸、身不由己。


    他明了。這是一個比資本主義更為吃人不吐骨頭的時代啊,不論底層人民投身於何處勢力,都隻是剝奪尊嚴,用空頭支票般的希望榨取民眾骨血的現世。


    紅衣教是公然拉起反旗的,對平頭百姓宣傳點燃火種,欲將腐朽的王朝付之一炬,建立光明的新天下。然而,在朝廷眼中,無論再怎麽美名其曰這終歸是民間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平民賊寇,是流著卑賤血液的草莽。


    崇隆帝雲和曜自不會允許允許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可有心除賊,卻每每遭到反抗底下兵士都會傷亡慘重,隻好從根源處解決,拿與紅衣教有瓜葛的平民虐殺泄憤,下令一人投入紅衣教,全族死刑。


    那可不是大臣被處斬那樣手起刀落,便結束了的。


    往往平頭百姓若落入了處刑室,極有可能會遭受長期非人的酷刑折磨。蘇長奮雖很想成為像蘇家那位兄長一樣耀眼的大人物,做些什麽,可隻聽人說起前兩種酷刑,就已經足夠了,打死也不願意多聽上半句,而每每迴想那樣慘絕人寰的描述,蘇長奮都會覺著仿佛有瘟神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好像要裂開鮮紅的大嘴衝他笑一樣。


    但憑他蘇家子的身份,是遠不止於被抓去,淪落到那種可憐又恐怖的境地的,但他每每聽聞,都會有一種那高懸的閘刀,也可能在某一天落在他脖頸上的心驚膽戰,那被生抽筋剝皮,寸寸淩遲成為人彘的不人不鬼模樣,被生生拔去指甲,放在滾燙的燒炭上炙烤……


    那些恐怖的殘忍酷刑,隻是一次的描述,就深深地投影在了蘇長奮的心上,難以忘卻,連同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被紅衣教設計的那次套中套陷阱,一起在他的噩夢裏糾纏不清。


    好想迴家。


    不論是神誌清醒,還是沉陷於夢境裏,那記憶裏的洑蘇世家,都是蘇長奮打心底裏想念的最安全的地方。


    隻是,有家歸不得。


    洑蘇世家,曆來的戒律都是未完成臨行前立下誌向,哪怕傾此一生都不會被允許歸家,當初他那樣憧憬著外麵的遼闊天地,又怎會料到那時正是亂世的開端?


    或是積累家當,揚帆遠行去海外,哪怕是到蠻夷之地,也好過活在紅衣教那群惡魔遮覆的陰霾之下,惶惶不可終日,盡管有諸多的想法,想要為自己的願望爭取,也不敢走被夾在紅衣教與王朝之間的狹路,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被哪一方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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