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問音今天戴了一頂帽子。


    虞知鳶送的帽子。


    她不隻是給她送了,給他們這群巫鴉老師的小破爛們都送了,每人送的都不一樣,有的是帽子,有的是領帶,有的是手繩。


    虞知鳶說,是哥哥閑得無聊自己做的,說要她分給朋友們,聯絡聯絡感情。


    畢竟是意外的禮物,黎問音他們想珍惜著點,本來沒打算現場就戴上的,結果虞見隨還讓虞知鳶帶來一句話。


    “怎麽不用上,我親手做的,是嫌棄沒有魔力的普通人的體臭熏到你了,配不上嗎?”


    眾人:“......”


    好,行,用用用。


    然後他們各自就戴上虞見隨的小禮物去忙於學習生活了。


    黎問音就這樣戴著一頂新帽子,去往學生會。


    邁著歡快的步子,噠噠噠地走。


    在路上,她接到了尉遲權的通訊。


    “我攻破了結界,調查清楚了它的構成。”


    “......”


    聽著聽著。


    黎問音的步子,放慢放穩。


    歡快不起來了。


    ——


    “賀鳴。”


    禁閉室。


    門被推開後很快就關上了,黎問音隻身一人擠了進來,看著躺在禁閉室的長椅上睡覺的賀鳴,輕輕喚了一聲。


    “......嗯?”


    賀鳴掀開蓋在身上的小被子,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人還沒睡醒,頭發亂糟糟的,臉上的傷昨天學生會給做了點應急處理,還貼著紗布。


    他惺忪地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結果揉到自己傷口了,頓時疼得嗷嗷叫,模樣有些滑稽。


    “您怎麽來了喵?”


    黎問音拉開了一張椅子坐下:“我來問你點事。”


    賀鳴麻溜兒地滾起來,收拾收拾小被子,胡亂扯了一把頭發,殷勤地奉著笑:“嘿嘿,您問。喵。”


    黎問音看著他,沒笑:“你其實知道,賀知寒就是「喜鵲」吧。”


    “......哎喲我的姑奶奶,”賀鳴頭疼,“我真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我們大賀家的侮辱!”


    “你惡作劇的那棟教學樓的結界被破解了。”


    黎問音沒有理會他的狡辯,穩著聲音平靜地說。


    “是一種陰陽結界,一到夜晚,會自動篩選人,實力強勁的會被攔截隔出去,其他可以進去的人,則會在午夜十二點後,神不知鬼不覺地一點點地被吸收魔力、消解肉體。”


    “這麽可怕!”賀鳴大驚失色,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後怕道,“那我還那麽多個夜晚待在那裏......我去,好歹毒的結界!”


    “是啊,好歹毒的結界,”黎問音接著說道,“這就是「喜鵲」賀知寒的經典霸淩風格,圈羊、吞噬。”


    “太可惡了!那幸好他已經死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賀鳴想想就可怕,拍了拍自己胸口,似乎在安慰自己。


    黎問音看著他的動作。


    “賀鳴。”


    “你真的,很弱嗎?”


    “當然啊,我就這點嚇人的能耐啊,”賀鳴很直接地就承認了,似乎也不為自己的弱感到羞愧,“我毫無還手之力的,隻能躲在暗處叫囂了,這不就......來重新做人了嘛!”


    黎問音卻道:“我看不見得吧。”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


    “......咋這麽說呀,”賀鳴摸了摸耳垂,“哦哦哦,我明白了,您是覺得給我的處罰輕了?喵?”


    賀鳴很識趣道:“那我今兒再去添油加醋一番,保證給我自己懲罰加的多多的,牢飯吃的飽飽的!”


    黎問音:“......”


    這個人,真的是。


    “賀鳴,”黎問音起身,一邊細細地羅列著,一邊來迴踱步,“一年級月考,筆試年級第十,對戰年級第九。一年級期中,筆試年級第九,對戰年級第十一。一年級期末,筆試年級第六,對戰年級第二十。”


    賀鳴忽然不說話了。


    “你成績明明很好。”黎問音看著他。


    賀鳴沒吱聲,黎問音繼續說:“一年級下學期第一次月考,筆試年級第五,對戰年級第一百......期末,筆試年級第六,對戰年級第...兩千六百五十九。”


    “對戰的成績一直在下滑,並且下滑的這麽狠,這是為什麽?”黎問音問道。


    “那個......”賀鳴眼珠子一轉,“應該是原形畢露了喵!哎呀前幾次大家都不熟悉這些考試,被我小人得誌也是很合理的啦!喵!”


    黎問音略過他的油嘴滑舌:“是因為你的魔力和肉體都要被結界摧殘的油盡燈枯了吧。”


    “......是哦!”賀鳴大悟,一拍大腿站起來,幡然醒悟,“原來是這樣!啊可惡!我就說呢!”


    “少裝傻了,”黎問音看他一眼,“次次筆試年級前十,你聰明成那樣,之前怎麽可能沒意識到自己身體出問題了。”


    “學習嘛,認得是死腦筋,我就是那個很湊巧的幸運兒咯,”賀鳴嘿嘿笑著,“其實我很弱的喵。”


    黎問音抿唇不語。


    賀鳴瞥見她的表情。


    “別的罪可以亂加,認識「喜鵲」可不能亂說啊,幾個塔尖,隻有「白鴿」信息公開了,「喜鵲」的身份信息又不公開,我一個特殊生怎麽會知道陳年封存的秘密?大人您饒了我吧喵。”


    “是啊,特殊生......”


    黎問音停下踱步的腳,站著看著他。


    “相反,其實因為你是特殊生,才恰有可能知道吧?”


    “大人您不要這麽說我喵......”賀鳴還想繼續解釋。


    黎問音:“交易會。”


    賀鳴陡然啞聲。


    “有一個人曾告訴我,交易會顧客群體組成很大一部分就是特殊生,絕大多數特殊生都會與交易會為伍,為生活所需,為各種材料、信息。”


    黎問音慢悠悠地穩聲說出來。


    “其他學生確實難以找到途徑了解「喜鵲」,但交易會,以我對他們的認知,他們絕對知道「喜鵲」的信息。”


    “接下來,恰好我的一位特殊生朋友和你類似,她也想找賀知寒,了解他的身份,為了報恩。你呢?你會想去找到他嗎。”


    聽到這裏,安靜了許久的賀鳴忽然發問:“那也沒法證明我交易過這個信息吧?”


    “這麽嘴硬,那需要我現在去交易一次,去詢問你的交易信息嗎?這也是可以交易的吧。”黎問音道。


    賀鳴:“......”


    果然,他沒感覺錯。


    她就是很可怕。


    “好吧,我投降,”賀鳴放棄了,“我確實,是一年級就知道了賀知寒是「喜鵲」,也知道那個結界是他留下的。”


    說完這些話的賀鳴,整個人一下就放鬆下來,舒展著雙腿,後仰靠著,殷切奉承的笑淡下去了,換上了一副近乎漠然的平靜。


    黎問音握了握手:“那你究竟為什麽要做這一切?”


    賀鳴抬眸看向她。


    ——


    他的目光很幽邃,似深不見底的潭,漆黑一片,吸納不進去任何的光。


    “您調查了我這麽多,應該知道,我是動物馬戲出身的吧?”


    “......我知道。”黎問音應道。


    賀鳴:“那您猜猜看,我在裏麵,真正在擔當什麽職位?”


    黎問音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很不好的猜測。


    “不會是......”


    “嗯,是,”賀鳴輕點頭,“我在裏麵,當動物。”


    黎問音身子晃了晃。


    賀鳴繼續道:“就是你所想象的那些,去走高空鋼絲的猴子,去鑽火圈的獅,在皮球上點頭哈腰的狗。”


    以及那些,被鐵鏈拴著,關在籠子裏,可供觀眾們隔著籠子賞玩,砸東西進來的猛獸。


    “您真的很敏銳,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許多,正例如你說我是不是不做人久了這一點。”


    賀鳴一笑。


    “還真是。”


    “我......”黎問音啞口無言,茫然眨了兩下眼睛,“對不起。”


    “我不怪你,我很欣喜你能發現。”


    賀鳴說道。


    “學校的魔法師是有限製的,散落在世界各地擁有魔法天賦的人卻是無數,不少民間魔法師自學出來,其中不乏許多半吊子的。”


    “我就是被這種半吊子的民間魔法師抓去了馬戲團,真動物太貴了他們養不起,於是,他們便把我幻化成動物,抽打訓練我去表演馬戲。”


    因為變幻大人的魔法難度更高,他們便隻隨機抓幾個倒黴的小孩。


    賀鳴就是這樣倒黴的小孩。


    動物表演,可比人表演的噱頭高多了。


    門票錢也貴多了。


    怎麽辦呢。


    那就隻好,把人變成動物了。


    黎問音低眸靜默地看著他。


    “我就一直過著那樣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個人走到鐵籠子旁邊。”


    賀鳴陷入迴憶,麻木的表情抽動出幾分鮮活。


    “誰會對著一隻拴在鐵籠子裏的鬣狗說,小朋友,餓不餓呢?”


    “那時我就知道。”


    “他看出來了,他看出我是人了。”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當人。”


    “他把我從雜耍班裏贖出來了,極其昂貴的價格,還留給我一大筆錢,讓我自己好好生活。”


    黎問音沒出聲。


    那個人,就是賀知寒吧。


    ——


    賀鳴很聰明。


    從小到大都是。


    小的時候,他被鎖在混亂的雜耍班裏表演動物馬戲,就一直想著自救,努力對觀眾呈現自己的“人樣”。


    他在表演時故意站立,雙腿行走,比手勢,蹦跳。


    那些觀眾們,卻隻會大笑著歡唿著,鼓掌為這新表演而喝彩。


    賀鳴努力說話的聲音,聽在他們耳朵裏是動物的叫聲,賀鳴試圖讓自己行為舉止看起來像人,引起他們的懷疑,則會被誤認為是表演的一環。


    他曾一度認為自己哪一天真的要變成一隻野獸了。


    直到有一天,那位神秘人來到他麵前。


    賀鳴依然很聰明。


    他敏銳細心地留心觀察並記住恩人的模樣特征,尋覓等候著一個機會報著最大的恩。


    幸運入了學校,開學後沒多久他就向交易會打探了消息。


    這時賀鳴才發現。


    一度曾普照他的光,他絕望人生中一閃而過的救星。


    卻是別人的黑暗。


    恩人是賀知寒,恩人是......「喜鵲」。


    他已經死了。


    被關在鐵籠裏,被重重的鐐銬鎖著的賀鳴。都沒想過自殺。


    他卻自殺了。


    ——


    “然後你做了什麽?”黎問音緩了緩才問。


    “我向交易會詢問,能不能獲得一兩件賀知寒的遺物,留作紀念,”賀鳴說道,“可是賀家......我根本拿不到。兜兜轉轉,我順著一兩絲線索,發現了那個惡毒的結界,它每夜十二點準時自動啟動,淩晨三點關閉。”


    “所以,”黎問音說道,“你占據那裏,故意趕跑其他學生,是想守著「喜鵲」留下的結界,不讓學生會發現?”


    賀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都有吧。老實說,事至如今,我也很難把幼時見到的恩人和「喜鵲」聯係上,他那麽善良心軟、那樣好,怎麽會呢那種惡人?怎麽會呢......”


    他低語呢喃,小聲念叨著不敢相信,不願承認,可他已經反複確認很多次了,就是他,恩人就是賀知寒,他除了承認沒有別的選擇。


    然後他便走上了另一條路。


    “我不希望它被發現被鏟除,也不希望它再用來毒害其他人了。”


    賀鳴百般糾結下,便隻身主動踏入了那棟漆黑的教學樓,絞盡腦汁,扮鬼嚇人,嚇跑十二點後還留在那裏的學生們。


    而他自己,則因經年累月的吸收吞噬,魔力和身體油盡燈枯。


    這蠢嗎。


    這當然蠢。


    正常人絕對不會默默守著一個害人的結界那麽久,明知這是霸淩的一種,這會極大的損傷自己,卻還是默默守著,甚至還不希望被人發現。


    賀鳴想著。


    賀知寒總該給自己留點什麽吧,他給了他那麽多錢,給了他希望,讓他成為“人”,鼓勵他好好學習不要辜負自己的聰明。


    賀知寒還沒驗收成果呢,還沒看賀鳴現在長大了呢,怎麽就一聲不吭地走了,就連他的真實名字,賀鳴都是通過別人知道的。


    賀鳴想著。


    自己總該給賀知寒報答點什麽吧,可賀知寒已經死了,還是作為一個大惡人死的,他就連去給他墓前獻花都會受到旁人的唾棄。


    他思來想去,真是什麽也做不了了,隻好巴巴地守著他留下來的結界,又兇兇地趕走別人,不讓這個結界傷害其他人,傷害他一個人就可以了。


    你怎麽、你怎麽能是一個大壞蛋呢......


    你在我麵前,明明很好的,幫助了我那麽那麽多,你怎麽可以......


    ——


    好多年了。


    賀鳴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委屈的小孩。


    委屈地被鎖在大大的鐵籠裏。


    委屈地熬過一個個黑夜。


    在差一絲油盡燈枯之時,等來了看出他是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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