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


    穆不暮看了一眼指示牌,麵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她是聽說了黎問音出事,被即墨萱叫來幫忙的。


    穆不暮雖是出了名的樂戰好殺,心思卻是純淨見底,即墨萱和納蘭風都認為她可以來出一份力,穆不暮對當時誇自己可愛的學妹很有好感,提著魔杖就來了。


    在這個黎問音的內心世界“永夜城”中,街道十分蕭條,似是寒潮剛過,末日異變,到處都是廢棄物品,大街上別說活人了,一隻活物都十分新奇。


    穆不暮手裏拿著一張地圖,是她出現在這裏時自動擁有的,地圖上用紅筆劃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


    穆不暮就跟著地圖上的線走,七拐八拐,來到了一片墓地,墓地中站著一名一身黑衣舉著黑傘的少女。


    天正在下毛毛雨,細雨紛飛中,少女默立著,安靜地低眸注視著麵前的墓碑。


    應該就是她了,穆不暮盯著看,這人和黎問音長得一模一樣。


    「黎不不」


    穆不暮走了過去,黑衣黑傘的少女聽到動靜,抬眸望來,略一思索,道:“你就是接了我發布的委托的雇傭兵吧?”


    “嗯?”穆不暮一想,點頭答應,“是的。”


    黎不不低眸,眼中些許說不出的哀傷:“那你跟我走吧。”


    穆不暮跟上。


    黎不不走在前麵,聲音似歎惋,於細雨紛飛中打著傘,聲音像被雨水清風吹散了一樣飄而遠:“兩年前天象異變,不知名的感染肆虐整座城市,這座城......也就變成了你看的這個鬼樣子。”


    病毒入侵,人類異變,末世降臨。


    “我在這裏無依無靠的,”黎不不迴眸看著她,“希望有個人能保護我。”


    穆不暮點頭:“收到。”


    黎不不有些寬心地笑了。


    “還有一件事,”黎不不似突然想起什麽,叮囑道,“我還是希望你盡量可以不要殺人,不管怎麽樣,都放他們一馬吧。”


    穆不暮有點沒聽懂,但還是點頭:“哦,好的。”


    ——


    過了一會兒,穆不暮理解到了黎不不為什麽特意叮囑不要殺人了。


    她們迴到一個小藥店裏,才剛開鎖進門沒多久,身後的玻璃櫥窗那兒就發生了強烈的拍擊聲。


    穆不暮一迴頭,看見四五個麵色蠟黃,顴骨凹陷到怖人程度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之為“人類”的東西,扭曲著四肢,類爬行類翻滾地前進,用胳膊肘甩著早就斷了的手,敲打著玻璃櫥窗,發出哐哐哐的砸響聲。


    這嘈雜的響聲極具壓迫感,像催命一樣響個不停,他們扭曲在一起,喉嚨裏還在含糊咕囊嘶吼低語。


    穆不暮常年混跡在真正紛爭亂戰的地方,這種情況,一眼可知的危險需要盡快處理。


    “這些,攻擊性強,危險,”穆不暮皺眉,“最好盡快斬殺。”


    “不了吧,”黎不不露出一個憐憫的表情,“放他們一馬吧,他們正常的時候我認識。”


    穆不暮疑問:“他們對你很好?”


    問到關鍵了,黎不不垂眸:“不好。”


    她說,這些人,對她並不怎麽樣,之前就一直在欺負她,對她打罵踢踹隨便嗬斥。


    “那更應該殺,”穆不暮堅定信念,“斬殺,速速斬殺。”


    “不行,”黎不不笑了笑,“你答應過我的,不要殺人,就放過他們吧,他們變成現在這樣,也算是天罰了。”


    “......”穆不暮憋屈煩躁,但沒辦法隻能聽令,“我認為,寧可殺錯不要放過。”


    黎不不還是搖了搖頭。


    她還勸道:“你也不要靠近他們,他們嘟囔的話是一種咒語,有幹擾神智的效果,你小心,別被感染了,不讓他們進藥店就好。”


    穆不暮堅持著建議:“該殺。”


    黎不不輕輕搖了搖頭。


    憋屈的穆不暮盡職盡責地守起了藥店。


    她個子挺高,直戳戳地往路中央一站,盯著外麵拍擊著玻璃櫥窗想要進來的“人類”。


    還是想殺。


    ——


    當天晚上,另一波怪物來襲。


    穆不暮:“幹擾睡眠,吱哇亂叫,斬殺!”


    黎不不歎息著搖頭:“不殺不殺,隻要門沒被破,不管就好了。”


    穆不暮憋屈。


    淩晨。


    怪物爬窗,瞪著撕裂猩紅的眼睛貼在玻璃上。


    穆不暮:“殺!後患不除永難安心!”


    黎不不還是搖頭:“不了,不看就好。”


    穆不暮憋屈。


    第二天。


    轟轟烈烈的一波人破了門闖入了藥店,穆不暮終於擁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可是在黎不不的勸阻下,她隻讓穆不暮拿著一麵盾牌把這些人全都抵出去,重新關上藥店的門鎖好。


    最終還是沒能下手。


    穆不暮很憋屈。


    這也不殺,那也不殺,這些都不是人類了,都是喪屍怪物,穆不暮還問過黎不不,她說這些人沒變成怪物的時候對她也不好。


    欺負她的,給她的藥店找茬的,危及她生命安全的,各種各樣的壞人變成了怪物。


    這都末世了,不處理掉他們,怎麽生存。


    ......算了。


    穆不暮想著,她按照命令執行,守護好黎不不就行了。


    她能力很強,黎不不擁有可以說“不殺”的權利,即使不殺,穆不暮一直在,就沒問題。


    穆不暮如此開導著自己,聽見藥店裏有重物跌落的動靜,確認門鎖好暫時沒怪物來闖,穆不暮循著聲音往裏走,推開了一扇門。


    然後,她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


    樓下似乎太安靜了。


    樓上的黎不不感覺到不對勁,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下樓去看。


    一眼望去沒看到人,黎不不試探著喊:“雇傭兵?”


    找著找著,穆不暮自己冒出來了。


    黎不不笑著問:“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你,”穆不暮掂量了一下措辭,直言問道,“製造病毒,讓這些人變成怪物的,是你?”


    “............”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周遭萬物寂靜,落針可聞。


    “啊。”


    黎不不勾起了一個笑容。


    “被你發現了呀。”


    滋滋。


    細碎的聲音,有什麽東西在變化。


    黎不不胸口的名字牌,忽然變得很模糊,再次清晰起來,就成了:


    「黎壞壞」


    ——


    肆虐的病毒,是黎壞壞製造的。


    這些扭曲的沒有人樣的怪物,是黎壞壞故意讓他們感染的。


    不讓穆不暮殺了他們,是因為殺了,太輕鬆了。


    哦對,黎壞壞還做了可以治愈他們的藥,並且告訴了他們有藥,就在她這間藥店裏,放在他們唾手可得的地方,卻永遠用玻璃阻擋著,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抓撓、瘋狂,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得不到。


    不讓穆不暮靠近,正是因為隻要她靠近了,就能聽清楚這些人在說什麽了。


    「 “求求你求求你...給我藥......”」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原諒我吧,求求你。”」


    「“我不是怪物,我真的不是怪物,我有人性的!我隻是病了,求求你......”」


    這就是黎壞壞口中,會幹擾神智的“咒語”。


    每當穆不暮拿著盾牌前去處理這些人的時候,黎壞壞就靜靜地站在幾米開外,笑著欣賞著落地的玻璃櫥窗外這些人痛苦掙紮的表情。


    看著他們拚了命地對穆不暮尖叫著說「“求求你迴頭看看!迴頭啊!你看看,怪物到底是誰!”」,但又因為病毒,他們隻能咕囊低語,穆不暮聽不清。


    包括這個落地櫥窗。


    藥店要什麽落地櫥窗,這當然是要他們可望而不可即呀。


    黎壞壞平靜且溫柔地笑,無聲中寒意傾瀉。


    這些人,給她,去死。


    死好像還是太便宜了。


    痛苦一輩子吧。


    嘻嘻。


    ——


    穆不暮意會過來了。


    難怪,她一直在疑惑為什麽黎壞壞情況這麽危險,一直在被怪物圍攻,初見之時卻一個人打著傘走在外麵,沒看出來一點畏懼。


    原來這些事都是她做的,這就一切順理成章了。


    真名是黎壞壞,這應該是黎問音隱藏在心底的陰暗麵中的一部分。


    穆不暮開口:“為什麽叫我來?”


    “我確實需要一個雇傭兵,”黎壞壞燦爛地笑著看著外麵痛苦哀嚎的人,“我舍不得他們輕易死掉,又想潛心鑽研點新的病毒,此時如若沒人守著,真讓他們得手就不好了。”


    “所以,”穆不暮冷靜總結,“你是把我當刀了。”


    櫥窗外待宰的羔羊,櫥窗內盡職盡責的刀,還有坐視一切笑而不語的黎壞壞。


    黎壞壞坦然承認了:“是的。”


    這裏隻是黎問音的腦世界幻境之一,麵對的也不是完整的黎問音,黎壞壞隻是她的一部分陰暗麵,人的陰暗麵和她本身出入很大的極其正常的。


    穆不暮非常清楚,不會較真,隻是她還有些許未解之惑。


    穆不暮問:“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我一直都在說,”黎壞壞道,“他們欺負我。”


    穆不暮:“那你會對我下手嗎?”


    “你又沒欺負過我,不過,你妨礙我就會,”黎壞壞直言,“雇傭兵小姐。”


    “那......”穆不暮又問,“我要走。”


    “嗯?我不攔著,你想走可以走,”黎壞壞攤了攤手,“我會再發布一個委托,祈盼著下次來的雇傭兵沒有你這麽聰明。”


    穆不暮點頭,離開了這間藥店。


    ——


    穆不暮當然沒有真的走了。


    她懷著某些疑惑,來到了和黎壞壞初見之時的墓地。


    當時的黎壞壞還偽裝成黎不不,長得和黎問音一模一樣,穆不暮當時對她沒有多少警惕心。


    因此也隻是在墓地旁邊看到黎壞壞後立即跟她走了。


    現在,穆不暮想去看一眼那個墓地。


    她頂著連綿的陰雨,踏進了這片小墓園。


    轉過來,仔仔細細看著這片墓地上的各個墓碑。


    這時,穆不暮才發現,這些墓碑上的照片,都是黎問音身邊的人。


    尉遲權、虞知鳶、即墨萱、慕楓、裴元、巫祝延......


    每一座墓碑上都刻有一行小字,詳細寫著墓主怎麽去世的。


    穆不暮轉了一圈,這些字都極其相似,基本上都是被害、被人弄死。


    而害他們的人,就是現在黎壞壞弄成怪物的那一群人。


    走著走著,穆不暮看到了地上幾行血字。


    「複仇」


    「我要為你們複仇」


    「全部,給你們陪葬」


    恨意之深,用血之多,在連綿的陰雨下都沒有消散。


    穆不暮明白了。


    黎壞壞是......生活在一個朋友們全被害死了的世界的黎問音。


    難怪她眸中悲傷難掩,難怪她說自己“無依無靠”。


    黎壞壞,顧名思義,應該指的就是黎問音人性最低之處,道德品性最低之時的樣子。


    可縱使如此,她的表現形式也隻是朋友們都被害死後不顧一切地複仇發瘋,拉人陪葬嗎。


    “可敬。”


    穆不暮低聲感歎。


    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麽即墨萱這麽欣賞她,鄭重地對她說,請她一定要來幫忙救救黎問音。


    ——


    穆不暮迴到了藥店。


    看到藥店外的穆不暮,黎壞壞有些驚訝。


    “你怎麽迴來了?”


    黎壞壞歪首疑惑:“還是說我剛發布的委托你又接了?”


    穆不暮:“我確實是接了一個委托來的。”


    “......什麽委托?”黎壞壞眯起一個危險的笑容,“處置我?”


    穆不暮:“帶走你。”


    “嗬,不可能,”黎壞壞冷笑,“外麵的什麽勞什子警察之類的要逮捕我吧?你有本事來,我是不可能走的。”


    “不是,”穆不暮看著她,“是你的朋友們拜托我來帶走你的。”


    “我的朋友們?”這一句話似乎觸及黎壞壞雷點了,她泛起一個極其冰冷的笑容,漠然盯著她,“我勸你重新找個借口誆騙我,我的朋友們......”


    穆不暮說道:“你以為他們都死了,對不對?”


    黎壞壞頓住了,看著她。


    “如果我說沒有呢,”穆不暮接著說了,“現在,他們知道了你被困在永夜城,很著急擔心,就派了我進來帶你出去。”


    “這種兒戲的借口你也想騙住......”黎壞壞反唇相譏。


    “怎麽,”穆不暮打斷她,幹脆鎮定地反問,“完全不去看看嗎?萬一呢。”


    萬一,他們還在。


    黎壞壞動搖了。


    看她沉默了,穆不暮直接上前拉著她走,一點也停不下來:“走!不磨嘰。”


    一出門就被堵在門口的怪物們圍攻了。


    黎壞壞:“這些人......”


    “殺了殺了都殺了。”穆不暮三下五除二就給清除幹淨了,暢快地舒了一口氣,她早就想動手了。


    怪物殺完,腳步也沒停,繼續拉著黎壞壞往城外走。


    “喂,”黎壞壞被這人突如其來的強製給整懵了,“你這...你叫什麽名字,雇傭兵。”


    “穆不暮,日暮的暮。”


    不暮...永夜城......


    黎壞壞本來在盤算著壞心思,準備一發現不對就陰她一手,聽到名字的一瞬間,愣了一下。


    冥冥之中,感覺天意降臨。


    她會不會真是自己的朋友們派來解救自己的?


    他們,真的還在嗎?


    穆不暮還在想待會怎麽和外界取得聯係什麽的,讓黎壞壞知道外麵很多人在。


    還沒想出來,剛踏出永夜城,拉住的黎壞壞胸口的愛心徽章就亮了,她和永夜城隨之一起消失。


    攻略黎壞壞的方式很簡單。


    知道朋友們沒事,壞壞就不在了。


    壞壞會變迴好好,燦爛地站在他們麵前。


    但是那群傷害她朋友的人,還是得死,跟著城一起埋葬吧。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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