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問音無聲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懷抱緊了這根鏤空雕花的拐杖,緊張而警惕地注視著孔翎盈著傲然笑意的臉龐,小腦袋瓜裏不知在轉著些什麽,愣了半晌,竟然張嘴又出聲問道:


    “院長,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孔翎垂下眼簾看了眼她,一笑:“可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院長您的這根拐杖於我而言非常沉,但您拿起來似乎很輕鬆。”


    黎問音仍然努力地抱著這根拐杖,她感覺自己的胸口被壓的已經有些青了,手也攥出了紅印,這根拐杖好像是越來越沉,壓迫感逐漸遞增。


    “我有些好奇,它是不是您的一件魔器?”


    孔翎看著黎問音的小臉都抗的有些發白了,看她依舊不肯撒手,堅挺著抱緊拐杖的樣子,似乎很滿意地勾唇一笑,麵向觀眾席上的眾學生們,揭曉這個答案。


    “沒錯,”她抬起一隻手,揮向黎問音懷裏的拐杖,“此為我製作的魔器,天平權杖。”


    “以我為定量,衡量天平另一端重量,”孔翎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語氣中透露著一些滿足,“衡量魔力、品行等各種,鏤空雕花上鑲嵌的寶石,便是砝碼。”


    自由加碼,依次衡量,掌控升降,看看清楚,幾斤幾兩。


    “那......您故意把它給我,是想趁機試探一下我嗎?院長。”黎問音似懂非懂地眨巴著眼睛,疑問道。


    “我可不是樊鋒那個女人,淪落到沒事為難一個學生的地步,”孔翎笑著說,“如果我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一端,你現在可不會是顫顫巍巍站著這麽輕鬆了。”


    孔翎輕鬆笑著抬了抬手:“我讓你試的,是天平權杖本身的力量,你承受住了,非常不錯,真是一位優秀到不可思議的學生。”


    就是可惜了,怎麽是99%的黑曜院,讓孔翎除了無理取鬧,都沒有客觀理由搶過來。


    台下學生們交頭接耳。


    “你們聽明白了嗎?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好像聽懂了......意思就是孔院長的天平權杖,黎問音接住了!”


    “這是不是代表著孔院長認可了黎問音的能力啊?”


    “哇去...那可是院長的權杖!孔院長那麽高傲一個人,不經常誇人的,說明接住她的權杖肯定非常困難,這好像是她公開誇讚的第一個學生吧?”


    “這也太牛了,黎問音不僅敢上台,還敢接權杖,最重要的是,還接住了!”


    ——


    眼看著黎問音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天平權杖壓的她都有些胸悶氣短了,隨時隨地就會一命嗚唿的感覺。


    孔翎尋思著差不多了,便伸手:“好了,還給我吧,你很優秀,現在可以迴到座位上去了。”


    然而下一刻,孔翎微微睜大了眼睛。


    黎問音緊緊攥著天平權杖的一端,極其吃力地將它給舉起來,然後將鏤空雕花的一側,輕輕搭在了孔翎向上的手心裏。


    黎問音沒有還給她。


    黎問音在......


    孔翎微怔,忍不住翹起了一個笑容。


    太有意思了。


    黎問音在用天平權杖衡量她。


    在用她的天平權杖。


    衡量她。


    ——


    頃刻間,幾千人的演說大廳中刮起唿嘯的狂風。


    狂風跟咆哮的野獸一樣,瞬間就在演講台中央爆發出來,然後猛地擴散侵襲,席卷覆蓋了整個場地。


    數千人驚詫的聲音頓時淹沒在尖嘯的狂風中,聽覺和視覺都變得模糊起來,周遭的世界仿若陷入了崩塌一樣。


    強悍到如有實質的魔力似浪潮一般咆哮著張開大口,一次次地猛撲吞噬過來,擊的人潰不成軍,零落不堪。


    “黎問音!”


    “黎問音你瘋了嗎?!”


    “黎...!”


    而位於風暴中心的,正是屹立不動持著笑容的孔翎,以及攥緊了權杖,眸光灼燃熾熱,亮的像心火在燒一樣的黎問音。


    手上這根天平權杖引發這場巨大動亂後的第二秒,黎問音才意識到自己進行了怎樣的以下犯上、巨型越級試探。


    她感覺自己體內的魔力頃刻被掏空了,似在狂風濫炸麵前不足一提的須須楊柳,一瞬間被摧枯拉朽。


    耳旁鳴起一陣忙音,視線也變得模糊,都快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手中緊握的天平權杖,也變得滾燙異常,像剛從火爐沸水中煉化出來了一下,瞬間給黎問音的手燙紅了。


    可是黎問音隻有一個念頭。


    她要繼續。


    加碼,加碼。


    天平權杖鏤空雕花裏的寶石閃著細碎的光,飄出來圍繞著孔翎的手環狀轉動。


    黎問音體內魔力明明已經被掏空了,但她仍亮著眼睛繼續,產生多少就全部投進去。


    她要繼續。


    她要試試。


    孔翎沒有把她們放在天平的兩側進行衡量,而黎問音硬要上去比較。


    她不停地給自己加碼,一點點擠占自己的唿吸,壓榨自己的體力、魔力,她好奇,她想知道。


    以自己為定量,孔翎是她的多少。


    超出她多少,是她的多少倍。


    孔翎不讓她感受,那黎問音就爬也要爬上去,拚也要拚著夠到孔翎,哪怕隻是稍微觸碰到冰山一角。


    用孔翎的天平衡量孔翎。


    此舉,真是瘋了。


    混亂的風暴之中,輕輕觸碰著權杖一端的孔翎,露出一個無比快慰愉悅的笑。


    這太有趣了。


    “你這是在做什麽?”


    這話眨眼間就被刮進狂風中消散了,但黎問音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迴答道。


    “您知道的。”


    “我在,挑戰您。”


    ——


    嘶吼的狂風散去,混亂的場地重歸安定。


    在場的學生們幾乎都頂著一頭被風刮的亂糟糟的潮流鳥窩款發型,人都懵了。


    他們剛才都經曆了什麽?


    哇去,黎問音是真瘋了吧,真不要命啊。


    台上渾身無力的黎問音感覺自己被人從身後穿過咯吱窩給夾了起來,成一個被挾持的鉗製姿勢,她茫茫然地眨巴著眼睛,懵懵地看看麵前的孔翎院長,又望了望台下同樣呆傻的同學們。


    “孔院長。”


    身後傳來流水般好聽又熟悉的溫柔男聲,不知是不是黎問音的錯覺,他聲音中含著一絲慍怒。


    “魔器材料已經到了,可以正式開始課程了。”


    天平權杖不知何時迴到了孔翎的手裏,她輕鬆愜意地握著權杖,用著很感興趣的目光細細看著黎問音。


    “稍等。”


    她叫停了尉遲權打算把黎問音給拖走的動作,從肩上的羽絨披風上取下了一根孔雀羽。


    四肢發軟腿腳無力,像一塊鵝腸一樣軟趴趴地要滑下去的黎問音此刻還有閑心在腦袋裏開玩笑,想著這是什麽,拔毛嗎?


    孔翎笑著手捏著孔雀羽,遞給黎問音:“我很喜歡你,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罌粟院,成為我的學生,我親自教授的學生。”


    黎問音:我去。


    台下學生們都呆住了。


    什麽?!!!


    “啊!孔院長不是好多年都不教書了嗎?!”


    “我靠,當眾搶人,聞所未聞啊。”


    “什麽情況啊什麽情況,剛剛是怎麽迴事?!”


    “我滴媽,怎麽第一次露麵就要把黎問音給收了,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吧,轉院?還是院長親自要人?”


    “這黎問音肯定得答應了吧,畢竟這可是院長學徒啊,這誰不心動?”


    “對啊,雖然不知道剛才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孔院長就產生了這個念頭,但絕對不會拒絕的吧,那可是孔院長。”


    綿軟的跟一塊滑進火鍋裏的肉一樣的黎問音,坑坑巴巴地掙紮了一下,在尉遲權的攙扶下勉強維持了一個較為體麵的姿勢,不可思議地在孔翎和她捏著的孔雀羽中來迴看。


    她咳了咳清清嗓子,客氣道:“抱歉,剛才冒犯了孔院長。”


    “不冒犯,收下這個。”孔翎催促。


    “......我好奇心過盛,有些衝撞之舉,對不起孔院長您,但是......”黎問音抿唇委婉道,“我已經是黑曜院學生,恐怕......”


    尉遲權看出了她的拒絕之意,抬臂攙扶著她,揚起一個溫柔體麵客氣的官方微笑,幫腔道:“恐怕有些不太合適,孔院長,想來,黎同學已然對黑曜院產生了感情。”


    “咳咳,嗯嗯,”黎問音點頭,聽著這句溫溫柔柔的“黎同學”,莫名警惕地感覺到他生氣了,忙找補道,“我聽會長的。”


    “那你也來,”孔翎並不介意多要一個,“尉遲同學,我也很喜歡,一起加入罌粟院吧。”


    尉遲權:“.......”


    這可怎麽辦......黎問音偷偷摸摸瞥了眼尉遲權的臉色和台下的學生們。


    她已經表達了自己委婉的拒絕之意,孔翎像是沒聽懂一樣不肯放手,這......難道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再次直接拒絕嗎?


    黎問音覺得自己剛才風暴結束之後就應該假裝昏倒的。


    底下學生們竊竊私語。


    “肯定要同意了吧,成為院長的學生啊,機會難得,誰不把握?”


    “聽這意思,會長也要一起去了。”


    “誒等等,他們兩個什麽關係啊,為什麽黎問音說要聽會長的。”


    “應該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是黑曜院的吧?別瞎想。”


    “課還沒上,瓜吃爽了,剛才吹風也值了。”


    “那黎問音以後就是我們花院的了?太棒了。”


    終於。


    有人要坐不住了。


    ——


    一個消瘦黑色的身影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儒雅謙和地一步步下了台階,向著台上走過去。


    孔翎都沒有往那方向看,就知道是誰來了,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沒意思”。


    “孔院長,當眾搶人,可太不厚道了吧。”變迴了自己本體的巫鴉老師笑吟吟地走了上來。


    “你的學生也在當眾試探我,”孔翎迴敬了一句,轉眸看向黎問音,“我很欣賞她。”


    學生們還在討論。


    “是黎問音現在的老師,我在最火辣教師排行榜上見過。”


    “看這態度,不願意交出去?”


    “說實在的,為學生好的話,要讓出去吧,哪怕不是一個院校的,但對麵可是早就不教學生的院長誒......”


    “還真挺火辣的,比照片好看啊。”


    “喂你的關注點。”


    “好刺激,我何德何能見識到這種場景。”


    “教師們的修羅場?”


    ——


    巫鴉老師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黎問音。


    黎問音心虛虛地縮了縮脖子,尷尬地笑笑無聲表示“太有魅力了沒辦法”,然後在尉遲權微笑的注視下,默默地乖巧閉嘴不說話,老實本分地假裝什麽都沒幹。


    非常經典的知錯不改架勢。


    “不解釋一下嗎?”孔翎餘光瞥了一眼台下,“他們真以為你是什麽不出名的普通教師。”


    “那個,孔院長,”黎問音出來說話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現在身在黑曜院,心向黑曜院,我的指導老師現在也來帶我下去了,就先......告辭了?”


    台下學生們紛紛議論中不乏“黎問音太不識好歹”、“可惜啊目光還是太短淺了”、“真是沒有遠見”、“輕重不分”這樣的話語。


    巫鴉老師無奈地輕聲歎息,扶了扶單片眼鏡。


    “我,黑曜院院長,巫祝延,有信心教好我的學生,不勞孔院長費心。”


    頓時,底下又都安靜了。


    孔翎勾起了一個笑容。


    “......”


    “臥槽這又是什麽情況?”


    “我服了他不是那個撿破爛的烏鴉老師嗎?怎麽一轉變成院長了臥槽。”


    “......我還開過他的玩笑,我錯了。”


    “老天啊,一節公開課,讓我知道我可能在橡木訓練場被樊院長毆打,不慎在滄海院道路踢過君院長,現在又嘲笑過巫院長是嗎?我不活了。”


    “我們約著一起下課就去三二一跳吧。”


    “以往感覺幾位院長好神秘,現在又覺得還是不要離我的生活太近。”


    “是院長就老老實實給我把院長頭銜刻在腦門上啊!”


    “誒嘿這麽一看我們院院長最火辣耶。”


    “你們鑽院真有病......”


    ——


    “既然巫院長都這麽發話了,我也不便再橫刀奪愛。”


    孔翎笑了笑,像是達成了目的一樣,就這樣放棄了。


    但她仍然把孔雀羽遞給了黎問音。


    “不過黎問音,還是收下這枚孔雀羽毛,這是對你今天勇於挑戰我的嘉獎,是你應得的。”


    黎問音猶猶豫豫地看了眼自爆了身份的巫鴉老師。


    “怎麽,”孔翎不客氣,“這隻老巫鴉不讓你收?這麽苛刻?”


    “哪有。”巫鴉老師委屈巴巴。


    他笑著鼓勵黎問音接下。


    黎問音頷首,鄭重地收下了這枚孔雀羽。


    不知道是何用處的孔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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