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問音知道。


    自己沒有任何勝算。


    眼前的女人沒有釋放出任何外顯的魔氣,也還沒有任何動作,僅僅隻是站在那裏,甚至還隨意懶散地半坐在工作桌的一角上,就足以令人肝膽俱裂。


    她僅僅是存在,就是多少人揮之不去的噩夢陰影。


    一個時代的符號。


    “......談不上大費周折,我的到來純屬是意外。”黎問音不敢有所欺瞞,顫著聲音緩緩地說完。


    她試著去思考如何脫離當前的困境,可是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怎麽想都是死路。


    蕭語留下的冰山一角經過數百年都讓人聞風喪膽,更何況是她本人。


    天壤之別,舉目望去,無計可施。


    蕭語揚起手,指尖憑空捏著一隻懷表,垂下眼簾,饒有興致地觀察它。


    黎問音一驚,下意識去捂自己的懷,果不其然摸空了。


    蕭語站在她幾步之外,在她完全感知不到的眨眼間,就拿到了本在她口袋藏著的懷表。


    驚懼之感瞬間順著尾椎觸電般向上蔓延,冷汗淋淋。


    “這個做工,確實會像是我做的,”蕭語揚了揚懷表,隨意對她點點頭,“我研究一下,你隨便坐。”


    ......隨便坐?


    黎問音凝固地觀察她的工作室,驚疑地看著她堆滿工作室的各類物件,心中暗想以後會流入世間,成為十大禁器的物件,恐怕就集齊在這裏了。


    她正想著這能坐在那裏。


    蕭語拿著懷表過來了:“這是一件可以穿越時空迴到過去的魔器,是五年後的我做的。”


    “您......”黎問音震驚了。


    蕭語掀開了懷表的翻蓋,手指抹著上麵的一串底紋:“上麵還寫著,它是莫觀的21歲生日禮物。”


    她有點頭疼地蹙眉:“本來還想18歲之後就不給他準備禮物了,看來他鬧脾氣了。”


    “如您所見,”黎問音努力沉穩著聲音,“我就是意外獲得了您流傳下來的魔器,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了這個時代,我沒有什麽目的,隻是想找辦法迴去。”


    蕭語抬眸,無聲地看她。


    這平靜的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黎問音忍不住抖了抖。


    “唔,正好我也挺有興趣,我拆開看看。”


    說完,不用黎問音迴複什麽,蕭語就直接動手把懷表拆開了,零散精細的零件漂浮在空中,隨著她的指揮一樣樣滑動。


    黎問音在旁靜靜地看著她,心中劫後餘生地慶幸,蕭語似乎看起來並非暴戾肆虐的恐怖黑魔法。


    起碼在現在,在她家裏,她目前還比較平和。


    那黎問音現在是否可以......


    蕭語研究著懷表,忽然扭頭瞥了一眼她:“我將來對巫祝延做了什麽嗎?”


    黎問音嚇得停止了唿吸。


    “你太緊張了,問不出來什麽,”蕭語平淡地敘述,“所以我讀取了一點你的想法,如果你不願意,那你直接說。”


    她一思考:“巫祝延這個人我倒是知道,我兒子提起過,他是位很好的實習老師。”


    黎問音嚇得立即說了:“您...您將來會對他施下一道魔咒。”


    蕭語:“什麽魔咒?”


    永生詛咒。


    黎問音沉著神色,說不出口。


    “隻不過......這位實習老師的命運看起來卻很糟糕。”


    蕭語悠悠地繼續說。


    “我兒子提了他好幾次,前陣子一時興起,也就為他占卜了一下命運。”


    “真糟糕呢,徹徹底底的關愛學生,卻在幾年之後慘死於學生手裏。”


    黎問音愣住了。


    巫鴉老師......原本會慘死?


    瞥見黎問音怔愣的目光,蕭語接著說:“測出來的命運是,他為了護佑被欺淩的學生,拚死抵抗,卻不敵一群天生惡種的蓄意報複,暴屍荒野。”


    被欺淩的學生,拚死抵抗......


    黎問音徹底震住了。


    如果被欺淩的學生正是在學校裏無權無勢的莫觀的話,原本巫鴉老師會為了護佑他,被其他學生報複害死嗎?


    莫觀是巫鴉老師的第一個學生,也本該......是最後一個學生?


    “看你的表情,這位巫祝延未來的結局不是那樣。”


    蕭語的心情愉悅了幾分。


    “看來未來的我做了一件不錯的事。”


    難怪在巫鴉老師的迴憶裏,他沒有做錯事,隻是一時疏忽,蕭語就要給他降下永生的詛咒,並且是以“獎勵”的名義。


    原來她真的認為是最大的嘉獎。


    那黎問音現在應該做什麽。


    她沒辦法請求蕭語未來不去下永生詛咒,巫鴉老師失去了永生,就無法在未來遇見自己了,按他原定的命運走,迎接他的會是慘死。


    那麽試著詢問蕭語解咒的方法嗎?


    黎問音不確定現在告知蕭語她將來會永生魔咒是不是一件好事,更不確定蕭語會不會告訴她。


    甚至告訴了,黎問音也不敢信和貿然嚐試的。


    她正思量著,蕭語主動詢問道:“我還測出了我的命運,我會死在我兒子手下。有不有趣,那個愣頭愣腦的幼稚鬼,未來會殺了我?”


    黎問音一怔:“您測出了這個命運,為什麽還要......?”收養他。


    而不是斬草除根。


    蕭語拿起了一支精細的工具筆,淡著神情,調試懷表。


    “這世界太無聊了。”


    無聊?


    黎問音看她。


    蕭語上手拚接了一下:“無聊到我隻能盡可能地研發出新的魔法,今天這個明天那個,但看這個懷表,未來我連穿越時空的魔器都造出來了,起死迴生、永生這樣魔法,我或許也都會了。”


    黎問音默然。


    她說得分毫不差。


    “如果我連這些都會了,沒有什麽不會了。”


    蕭語興致缺缺地看著手裏的懷表。


    “不用好奇探索,什麽都能做到,那真是無聊到沒什麽意思繼續活著了。”


    蕭語問她:“你不覺得把未來會殺死自己的人養在身邊很好玩嗎?”


    黎問音心想好玩在哪裏。


    她又沉默地想,但到了蕭語這一步,或許真的是靠著這樣常人不能理解的樂趣,才讓她有一點點繼續活著的興致了。


    隨意施展起死迴生魔咒的女人,生或死的意義,對她來說早就不同於尋常人了。


    也是難怪,得知真相後的莫觀,能從現在這樣話癆開朗的小少年,黑化扭曲成那副模樣......


    蕭語太強大了。


    強大到肆意妄為,無所顧忌,其中不在意的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生死命運,生或死對她而言早就是不重要,她做什麽,都可能是自己的一時興趣。


    因此,完全不能用尋常人的思想去評判她,她真如狂熱追隨著她的信奉者們形容的那樣。


    蕭語早就脫離常人了,她是神,真正的神,陰晴不定的神。


    黎問音還是大著膽子問了:“我確實並非毫無目的,我想請教......該如何破解永生魔咒,以及該怎麽管控肆虐的黑魔力,黑魔力的定義究竟是什麽。”


    蕭語略一抬下巴:“不知道。”


    ......看吧,她感興趣時會主動研究懷表,不感興趣的,就愛搭不理地充耳不聞。


    黎問音隻好嚐試著旁敲側擊:“那,蕭女士您製作了這麽多魔器,是目前有什麽想探究的?”


    “嗯。”


    蕭語大功告成,蓋上了懷表翻蓋。


    “我在探究世界的真諦。”


    工作室的門從外傳來叩門聲。


    莫觀打開門探進來個腦袋:“女士小姐,下午茶做好咯,可以出來吃飯了。”


    黎問音瞥了一眼蕭語。


    蕭語很稀鬆平常地應了一聲:“去吃吧。”


    小陽台的下午茶桌上。


    莫觀搓著手,很好奇她們在工作室裏討論了什麽。


    蕭語迴答:“世界的真諦。”


    “蕭女士,你又神神叨叨地胡言亂語了,”莫觀很是無奈,“小姐,她這樣做研發做多了的人,是會這樣神經兮兮的。”


    黎問音卻認真問了:“請問,您現在的探究有什麽進展嗎?”


    “很驚奇,”蕭語往自己嘴裏送了一塊蜂蜜蛋糕,“我探究得知,這世界本源是一本糟糕的故事書。”


    黎問音握著茶杯的手赫然僵住。


    “故事書?”莫觀完全不信,質疑,“那是個怎樣的故事呢?蕭女士你是女主角?”


    蕭語微微歪頭:“我或許是正式故事開展很久前的一位魔王。”


    莫觀發笑:“你還成魔王了......”


    蕭語:“說不定呢。”


    黎問音極其專注地看向蕭語,隻有她心知蕭語說的有多麽精準無誤。


    “如果世界的本源真是這樣,那我算是明白我為什麽會感覺無聊透頂了。”蕭語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奶昔。


    她嚐了一口,感覺可以,接著說:“那故事還說,我連死亡都不能消停,必須遺留點什麽東西繼續轉世、再降臨。”


    蕭語:“我可不願意,我要麽給轉世的自己下個詛咒,又蠢又壞早點死了得了,要麽,從故事書外找個人,來接替我的位置,沒準我就可以脫離出去了?”


    黎問音猛然一震,手中茶杯差點驚掉了。


    莫觀嘟囔:“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黎問音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顫。


    倘若......倘若真的是蕭語在幾百年前施了魔咒。


    蕭語天賦再降臨的轉世,被從“故事書”外拉進來接替她的人。


    不就正是黎問音。


    黎問音手抖得潑出去了一點花茶,香甜的茶水濺濕了平整的桌布。


    自己的穿越,竟然會是蕭語謀劃的嗎。


    “哪有你這樣的,對自己的來世下狠手,”莫觀幽怨著,“我要是有來世,我還是想要懲惡揚善,竭力反對討厭的黑惡勢力。”


    黑惡勢力頭頭蕭語,漫不經心地吃著蜂蜜蛋糕。


    “蕭女士,”黎問音嚴陣以待地提問著,“您探究到的故事書裏還寫著什麽嗎?”


    “現在這個時代有一位魔王。”指她自己。


    “遙遠的未來,則會誕生兩位魔王。”


    蕭語悠悠地說完。


    “一位魔王束於高塔,病態扭曲,一位魔王流落荒野,惡毒蠢壞。天生相克。”


    “莽撞的勇者們在一開始就立即快速解決了荒野魔王,卻不慎因此錯失了唯一能夠解決高塔魔王的能力。”


    “他們拚啊,打啊,最後看似推翻了高塔魔王。”


    “實際上,在故事的終章,高塔魔王算計了一切,利用勇者們,毀滅了世界。”


    莫觀不忍心聽下去了:“那可真是糟糕的故事。”


    黎問音沒注意,牙齒直接把自己咬出了血。


    小說故事並未正式結束,在黎問音殘存的印象裏,就是時言澈等人推翻了學生會長尉遲權,順利升到了魔法學院六年級。


    一般來說,這樣就是一個普遍而美好的結局了。


    可是仔細一想。


    不對。


    尉遲權體內有著黑洞的秘密。


    身賦黑洞的他,是死不了的,小說裏對他的去向,也隻大概寫了個被推翻後眾叛親離千夫所指之類。


    萬一......故事沒完呢,萬一,他是故意的呢。


    萬一,真像蕭語所說,尉遲權其實算計了一切,利用了勇者們,毀滅了世界呢。


    毀滅世界......


    黎問音心一緊。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是那個騙了她還偷了懷表的十二歲小魔王......


    高塔魔王,尉遲權,流落荒野的魔王,就是蕭語天賦再降臨嗎......


    “蕭女士,”黎問音嚴肅著,“我想問問,假如,假如您找人接替來生的您的行為成功了,並且那個接替來的人,還沒被勇者們解決,結局應該會有不同吧?”


    莫觀忽然說:“那世界恐怕會更早被毀滅吧?”


    黎問音愕然:“為什麽這麽說?”


    莫觀很理所應當:“接替魔王的,隻能是魔王啊,原本應該被解決了的流落荒野的魔王,意外存活下來,雙魔王在世,怎麽想都很災難了吧。”


    雙魔王在世。


    黎問音感覺這幾個字狠狠打在了她的心髒上。


    “也不一定?”


    蕭語隨口一提。


    “沒準產生了別的效果,一個魔王樂善好施慈眉善目,一個魔王想當救世主了,那世界或許不會被毀滅了。”


    莫觀不理解:“那怎麽可能,那可是魔王誒。”


    “沒你事了,你再去給我拿一塊蛋糕吧,”蕭語吃完了蜂蜜蛋糕,“不指望你能理解任何一位魔王。”


    莫觀鬱悶地看著她。


    黎問音的茶杯見了底。


    不行,故事結局不能是世界毀滅。


    荒野魔王要拯救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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