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韓林生,霧祁山的守山人。


    終究是歲月不饒人,年前還不覺著,這幾個月,每每到祁水鎮去釆買些東西,就越發的有些力不從心。


    我抬頭看了看山頂,那裏有一座房子,屋頂的瓦片反射著夕陽。


    紅豔豔的一片。


    真好,今年的太陽足,後山的山茶花會開比往年更好。


    阿秀一定會很開心。


    我背過了手,錘了錘酸漲的腰,繼續往山上去。


    才不過走到半山腰,就已經有些遭不住了。


    終究老了。


    我等的時間太久太久了,終於,我還是快要等到了。


    我叫韓林生,我是一個道士。


    小時候家裏窮,兄弟姐妹又多。


    那時候又恰逢戰亂,爹媽養不起我,就把我丟在了道觀門口。


    觀裏隻有我和師父兩個人,聽師父說,師兄們還在的時候,觀裏很熱鬧。


    後來,他們下山濟世了,就再也沒有迴來。


    師傅的年紀大了,以前是他把我養大,現在我該陪著他。


    閑暇無事,他老人家教了我一些陰陽風水,堪穴布陣的本事,師傅誇我上手很快……


    隻不過我時常在想,山下,是什麽樣的?


    師傅走了,這觀裏我一個人呆著也有些冷冷清清,不知道幹什麽。


    處理完師父的後事,我背上了他老人家留下桃木劍,下了山。


    下山有一個小鎮,叫做祁水鎮。


    那是我來的地方,當年我的繈褓上,有我的名字。


    師傅下山找到過我的父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最終還是把我留在了山上。


    我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迴來,還能不能迴來。


    我想在離開之前,看一看我在這世俗的家……


    我沒能見到他們,據鎮上的居民說,在幾年前,他們搬走了,隻留下了一座老宅。


    說實話,沒有見到他們,我略微的有些失望。


    我想,如果當初爹娘如果沒有送我走,我也應該會在這座房子裏麵長大。


    我在這個房子裏住了下來。


    我沒有想久呆,或許幾天,或許月餘,我就會離開。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我在祁水鎮一呆就是一年。


    我有些不想走了。


    因為一個人的出現。


    她叫蘇文秀,是鎮上的大戶,蘇家的小姐。


    她笑起來眼睛像一輪彎彎的月牙。


    她和一般的富家小姐都不一樣,喜歡上山撲蝶,下河摸魚。


    她最喜歡山茶花盛開的樣子。


    我家的院子,種滿了山茶花……


    最終,我還是走了,我知道我們注定是不會有結果。


    她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遠近馳名的美人,我……隻是一個窮道士罷了。


    她的家人找過我,我並不怨恨他們,他們隻是讓人認清了現實而已……


    那一天,天空陰沉沉的,下著淅瀝瀝的小雨。


    我沒有告訴她我要走,但是我鎮口,看見了她,她沒有撐傘,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仍然記得,她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裙,宛若在雨中盛開的山茶花。


    我什麽也沒有說,就這樣從她的身旁走過。


    在我們擦身而過的瞬間,一雙手臂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我。


    那一刻,我猶豫了,我想拋棄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成全,隻想陪在她的身邊。


    或者,我和她不顧一切,就此離開,雙宿雙棲。


    但是,我不能。


    她應該擁有更好的未來。


    我掰開了她的手臂,繼續往前走。


    我沒有迴頭。


    她在我的身後大喊,她說她會等我五年……不管我迴不迴來,她都會等,這五年,是對她自己,對我,對這一段感情的一個交待……


    我強忍著迴頭擁抱她的衝動,加快了腳步……


    我叫韓林生,我是一個旅行者。


    這些年,我看遍了壯麗的大好山河,也見過了戰爭下的人間疾苦。


    靠著從師傅那學的驅邪探穴,周易八卦的本事,倒也能養活自己。


    我抬起了頭,今天的夕陽,格外的紅。


    祁水鎮就快到了,我加快了腳步。


    六年了,我想快點迴到這個有她的地方。


    我不去見她,隻想再去和她一起去過的地方,看看,聽聽她的消息。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我想,應該是帶著笑吧。


    我終於迴到了祁水鎮,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人,沒有房子,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焦土和廢墟……


    我發了瘋似的向著蘇家的方向跑,腦子裏都是她。


    我已經知道了結果,可我沒辦法相信這一切,直到我看見了蘇家被燒毀的廢墟,殘垣斷壁上,還留著暗紅色的血跡。


    我感到了一股天旋地轉……


    當我再睜開眼睛時,正身處一片破舊的茅草屋裏,救我的是一個大叔,他是這一帶的獵戶,以前也是祁水鎮的居民。


    我拚命地拉著他的手,問蘇文秀的消息。


    兩年前,東瀛鬼子的部隊屠殺了祁水鎮,所有人都沒有幸免。


    所有的屍體都被丟在了鎮子後麵的山坡裏。


    說起蘇文秀,大叔隻說可惜。


    原本縣城李老爺家的大公子,向蘇家提了親,蘇家沒有拒絕,隻說蘇小姐說,如果李大少願意等,年後再與他們答複……


    後麵大叔在說什麽,我已經都聽不見了……


    我衝向了鎮子的後山坡,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蘇文秀,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守著這個連我都沒有迴應過的誓言。


    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膝蓋和手掌一片粘稠,我卻沒有感覺一點的痛。


    或許和我心裏的痛比起來,身體上的傷,什麽都不是。


    我終於爬上了那個山坡,月下的夜風異常的寒涼。


    突然,我看到一個個身體破碎的鬼魂從土坡裏飄飄蕩蕩的升起。


    剛剛誕生的鬼魂是沒有生前記憶的,他們隻會在埋骨之地漫無目的遊蕩。


    蘇文秀,你到底在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你。


    突然,我看到了一個鬼魂身上,穿著一件破爛的淡黃色衣裙。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我衝向了她,可是我無法碰到她,也看不清她的麵容,但我知道,這就是她。


    我不敢想象她在死前經曆過什麽……


    我在這裏,呆在她身旁,靜靜地等著,直到天亮……


    我叫韓林生,我是一個送靈人。


    我拚盡全力的研習師傅留下的道藏典籍,終於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喚醒她記憶的希望。


    我以自身血魂為祭,地脈為基,布下了太陰聚魂陣,在我的生命走向終點的時候,我的魂魄也會隨之一起消散。


    可能是陰氣日盛,山上大多數的時候都充滿著霧氣,我給這山取了個名字,叫霧祁山。


    從那天起,我再也不能離開霧祁山超過二十裏。


    我在山上建起了一座房子,我和她住在了裏麵,我在四周種滿了山茶花。


    我隻想在喚醒她的時候,她能看到這滿山遍野的山茶花。


    不知不覺,新時代來了,在不遠的地方,又建起了一個新的祁水鎮。


    七十年了,我修補好了一個個殘破的鬼魂,化解了他們的怨氣,一批又一批地送走了他們。


    我終於要成功化解她的怨氣了,沒有了怨氣的侵蝕,我就可以喚醒她的記憶了。


    我時間快要到了,還好,時間應該夠了。


    我快要見到她了,見到真正的蘇文秀。


    “吱呀!”


    我打開了門,走進了這座被山茶花環繞的房子……


    我叫韓林生,我是一個守山人。


    我在等一個人,她叫蘇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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