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心裏的弦一下子崩斷了,涼意順著脊骨席卷而上,她大腦一片空白,隻茫然地看著沈璟。


    沈璟細細打量著她的神情,蘇言穿著件藤青色的裙衫,像一株柔弱的綠蘿,此刻卻被濃雲籠罩著,臉色蒼白,嘴唇顫抖。


    沈璟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很輕,卻比哭還讓人難過。


    驚慌?害怕?想要逃走?


    肯定會怕吧,畢竟他是個……


    那群人怎麽說他來著?


    哦,猙獰厲鬼。


    他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左手扶著桌麵,勉強維持住了站立。他便是厲鬼,也要從地府踩上來,渾身上下的皮肉都被燙爛了,一路滴答著血往前走,可他那顆心沒有爛。


    他的心還好好地跳動著,鮮紅的,上頭沒半點泥垢。


    他自己好好守著了。


    可是,就快要守不住了。


    連他最依賴的人都怕他。聽到他殺了那麽多人,恨不能從他身邊逃迴去,肯定還會後悔竟然主動提出帶他來風箏節。


    她一定是這麽想的吧。


    他微微喘著氣,徐徐走近蘇言,他抬手捏上她臉頰的時候,她肩膀一縮。像隻畏光的小動物。


    手心的觸感綿軟的像棉花,白而柔,很容易就會弄出一個紅印子。純潔的叫人生出惡劣的想法:想在她身上弄出更多痕跡。


    這麽想著,他的手上慢慢加重了力氣。


    手中的少女貓兒似的細弱地嗚咽一聲,那雙眼睛就這麽望著他。那日簷下觀雨時她這麽望著他,杏花樹下亦是這麽望著他。


    那眼神幹淨,透徹,執著。


    沈璟的心抽痛了一下,他指尖鬆了力,輕輕捏了捏她的臉,然後垂下了手。


    沈璟慢慢地轉過身,一步步向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可他執著地向前走,直到手碰到了關好的門扇,他用力一推,門應聲而開。


    為求清靜,他們住在客棧後院。此刻推開門,沈璟看見了濃暗的樹影,還有漫天星子。這麽看著,黑暗與明亮隻有一線之隔,可卻是天上地下這麽遙遠的距離。


    他抬步邁出門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何方,大約該去這世上最黑暗的地方。那裏最好有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縱身往下一跳,便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


    他隻穿著中衣,夜風微涼,激起他一連串的低咳。喉口仿佛被人塞了一團棉絮,又疼又癢,咳起來一發不可收拾。他弓著腰,用手捂著嘴,咳的頭都陣陣作痛。


    直到有什麽濕而黏膩的東西從嘴裏咳了出來,流淌到手心。


    他慢慢直起身子,拿開手,看也沒看。風吹過嘴唇有些涼,他皺起眉,用手背擦過嘴唇,然後慢慢地攥起拳。


    他往院門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裏,搖搖晃晃地走了沒多遠就腿一軟半跪在了地上。


    他覺得自己腦袋裏養了一窩蜂,嗡嗡嗡吵的他心煩意亂。


    他單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忽然覺得肩上被披上了什麽東西。他轉過頭,看見蘇言蹲在他身邊,將他的外裳搭在了他肩上,還用手在他身前將前襟緊了緊。


    “迴去吧。”蘇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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