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傾執從未想過自己能陪許茵一輩子。


    她生性冷僻寡言,遇事行動為先。自己能認識她,怕是老天爺特意為他開了眼。


    那日他一身輕裘打馬從楊柳堤上過,春風拂麵愜意非常,卻有賊人半路殺出欲害他性命。千鈞一發之際,一柄冷劍穿花拂柳而來,蜿蜒遊走,劍光繪出一幅山河圖,最後一筆替他擋下賊人的刀劍。


    她當時戴著紗帽,輕薄的白紗被風微微撩動,好似一隻振翅欲飛的白蝴蝶。


    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追隨這隻蝴蝶。


    他使出渾身解數靠近她,像隻小狗般黏在對方身上,平日裏柴火都不會燒的人為她端茶倒水,陪她說話解悶。


    恨不能將全天下的笑話都拿來給她講。


    她卻沒有過多迴應。


    那一日她受了傷,坐在小舟上,傷可見骨她連哼也沒哼一聲,他卻哭得停不下來。


    她輕歎一聲,抓住人的衣領扯到自己身前,唇就這麽貼了上去。


    小舟輕晃,蕩開一裏漣漪。


    春潮落入眉眼,相思援上心頭。


    跟她在一起的兩百多個日夜,應傾執從未後悔過,哪怕後來替她擋了惡鬼的陰招替她去死,也沒有過半分悔意。


    他隻是有些難過,親筆寫的話本子還沒寫完,往後……不能再逗她開心了。


    他這一生短短十九年,沒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因此能再入人道輪迴。可鬼使引著他走上往生道時,他停在路邊,道:


    “我不去了。”


    陰陽懸隔,人鬼殊途。不得長相守,那便長相憶。


    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成了飄零荒野的孤魂野鬼,往日他幫許茵捉鬼,得罪了不少鬼怪。眼下他也成了鬼,眾鬼狺狺得意。


    “成為鬼的感覺怎麽樣?”


    “你不是捉鬼師嗎?怎麽不把你自己也捉起來?”


    惡鬼們將他當成了一個玩物,沸湯澆手,飛灰塞口,斷筋剔骨……這些他幾乎每十日就要來一迴。


    活人都以為鬼不會覺得疼。


    可他疼的要死過去。


    他時常想起那日輕舟上的吻。


    他想去找她,隻要她往自己身上丟一枚銅鈴,她就能看見自己了。他開始想方設法變得越來越強。


    鬼吸人精魄可以變得強大,他不願害人性命所以隻能自己承受加倍的苦楚。


    待他傷痕累累地從惡鬼手中逃出,渾身上下幾乎不成人形。可等他找到許茵,卻發現她早已被她的師尊施法,忘了他。


    他暗中幫她捉住了杯中鬼、霧中鬼、夢中鬼……他把自己磨練得如同一隻怪物,那些鬼見到他就如同見到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他還遇見了一隻小狐狸。那時他臉上仍然遍布傷痕,所以戴了鬼麵。小狐狸似乎不怕他,很是乖巧地問他為什麽不輪迴去。


    有些事無從說起,也說不完。


    他隻能三緘其口。


    後來跟著許茵來到翠屏鎮,他碰見鄭芸,同樣是個可憐人。鄭芸勸他趕緊轉世輪迴,他笑著拒絕了。


    今日小狐狸用銅鈴使自己現身,他第一反應是:幸好,他近日漸漸恢複了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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