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君柏迴想起了開學第一天晚自習她被班裏同學們為難卻也不惱怒,又想到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再想到之前她不住宿的原因,還有軍訓時抑製不住怒氣在班裏的一番發言,君柏心尖宛如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瞬間皮開肉綻。


    他眼裏的苗卿,應該乖乖地呆在舒適區裏,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然後會有人把她想要的,都捧到她麵前。


    而不是違背本心地去遷就妥協,久而久之甚至喪失了厭惡的能力。


    君柏說:“絕對力量之下,什麽交往技巧都沒有用。別跟這種人浪費時間,下次再有這種事,直接找我。”


    苗卿笑彎了眼,說出口的話卻冷靜極了。


    沒覺得委屈。


    嗯,應該沒有。


    她隻是清醒理智地陳述客觀事實。


    甚至覺得君柏的這些話有那麽一點點好笑。


    她輕聲道:“可是剛剛我就找不到你啊。”


    現實世界的十幾年前,她小心翼翼不惹怒繼父的時候,被同學欺負的時候,受別人汙蔑的時候,君柏還沒有出現呢。


    君柏心狠狠顫了一下,苗卿的話像是直接碾壓在他的神經上,讓他無法思考。


    他啞聲道:“抱歉……”


    苗卿搖頭。


    不是的。


    不用道歉。


    為什麽是君柏跟她道歉啊。


    是她在無理取鬧。


    啊她剛剛說了什麽。


    她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她明明應該感激並且快樂地說:“好啊,以後就靠柏哥罩著我了。”


    但是她說了什麽?


    等等,不是。


    她有什麽病嗎?


    這跟君柏有什麽關係?


    她隻是覺得那句話


    她覺得君柏的那句話有點讓她難過。


    “下次再有這種事,直接找我。”


    這話太動聽了,太容易讓人感動了。太想讓她,太容易讓她想起,從七歲那年開始起的所有悲傷了。


    她就是覺得,她就是,不可抑製地,有點,就一點點,心疼以前的那個自己。為什麽那時候君柏不在啊。


    在想什麽。


    都已經好久遠好久遠的事情了。


    沒有必要。


    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些什麽。


    她習慣了自我治愈,習慣了自己跟自己對話,習慣了自我安慰。


    很厲害的。


    所以才會懷疑真誠的關心嗎?


    即使那個人是君柏?


    她還,她剛剛還,沒有理智地得寸進尺,說出傷人的話。


    她沒有怪君柏剛剛不在,怎麽可能真的在意這個呢。


    她沒想那麽說。


    她說錯了話。


    她隻是下意識地避免讓自己過分依賴別人。


    這些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


    她喜歡君柏,相信君柏。


    但這是不一樣的。


    喜歡和信任不意味著要依賴。


    快點笑起來啊。


    快點解釋啊。


    快點迴應君柏那句話。


    她明明知道應該怎麽做的。


    她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別人和自己都開心起來。


    但是她現在不想。


    不知道為什麽不想。


    她一邊抗拒,一邊任由自己在這種情緒裏越陷越深。


    想出來又不想出來。


    沉淪在平靜的墮落裏。


    窗戶沒關,清爽的風躲過窗玻璃衝了進來,繞在苗卿發邊,繾綣不肯離開。


    君柏整顆心髒都細細密密地疼了起來。


    抬手把苗卿耳邊飛起的發絲整理好掛到耳後,撐著桌子邊緣彎下了腰,距離很近。


    他看著苗卿的眼睛,聲音親密又溫柔:“相信我,卿卿。”


    “不想做的事情就拒絕,不想聽的話就當沒聽到,厭惡的人就遠離。你不用去討好別人,有我在。暫時相信我一下。”


    他怎麽都不生氣啊。


    苗卿要急哭了。


    她覺得君柏好像是被鍍了一層陽光,褪去了一身冷冽,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仿佛又看到了小學四年級的那個暑假,他救了她之後笑著說,“我出來練彈弓,路過順手而已。”


    看到了現實世界中高一的君柏站在巷子口說:“這也叫罵?不過是無能者無處安放的自卑心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渴望,不敢告訴別人,隻能壓在心髒最深的地方。可是,越是在黑暗的地方,星星越是會不屈不撓地閃爍著光,極力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君柏就是她的光。


    —


    晚自習迴家路上,已經快到苗卿住的小區時,不遠處突然有人喊君柏的名字。


    “君柏!”


    成熟女性的聲音,集溫柔知性高雅於一身。


    苗卿茫然地尋找聲音來源,沒有注意到她轉過臉的那一刻,君柏驟然陰沉下來的神色。


    前方路燈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套裙踩著高跟鞋的女人向他們走過來。


    女人一頭利落的短發,很瘦,但是高挑。往那兒一站,不說話就有一種精英人士的氣場。


    找君柏的?


    過於美麗了。


    會是什麽人啊?


    苗卿還在瞎想的時候,突然感覺君柏抬手環住了她的肩膀。


    她將視線從女人身上收迴,抬頭疑惑地看君柏。


    君柏臉色很差,但還是對她安撫似地笑笑。


    手臂先是緊了緊,想將小姑娘留在身邊。


    但是幾秒鍾短暫的思考之後,他鬆了手,輕輕地推了推搞不清狀況的小姑娘。


    “要到家了,你快迴去吧。”


    “不要學習到太晚,保證充足睡眠。”


    “明天可別讓我看到你精神不振的樣子。”


    苗卿隱約感覺到君柏狀態不對。


    她又瞧了瞧停在他們麵前不遠處的女人。


    “那個人,”是誰啊?


    君柏打斷她,“迴家吧”


    頓了下,又摸摸她腦袋,“做個好夢。”


    苗卿不好再留在這兒,雖然她意識到麵前這個女人對君柏來說可能極不友好,但是君柏讓她迴家,再加上她本來就也做不了什麽,於是乖乖地拿過自己的書包,朝君柏揮揮手,就迴家了。


    隱隱約約還聽到幾句對話。


    “你來幹什麽?”


    “小柏,開學都幾個星期了,你也不接我電話。”


    是親戚嗎?


    苗卿想。


    苗卿覺得自己做不了什麽。


    其實不是的。


    君柏的手臂攬住她肩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帶給了君柏無盡的力量。


    讓他,能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去麵對宋靜。


    君柏看著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這才麵無表情地轉過身看眼前的女人。


    “還有別的事嗎?”


    宋靜有些悲哀地開口,“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她是在猶豫的,她提前開車到了君柏家門口,又後悔了。但是來都來了,就想感受一下他每天走的上學路,結果還沒走到學校,就先看到了他。


    君柏:“不必,我挺好的。”


    宋靜想伸手去碰他,卻被他側身躲過了。


    君柏皺眉,“有話就說,別碰我。”


    宋靜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帶著悲戚,“別這樣小柏。我知道你還怨我。”


    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宋靜立刻噤聲,換了個話題,“錢還夠用嗎?我打電話想問你,你也不接。過些天是外公生日,請個假迴趟家吧?”


    君柏點頭,“知道了。電話我會接的,別再來找我了。”


    宋靜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準備好的話在君柏這冷漠的態度麵前,一句也說不出來。


    想到了剛剛那個姑娘。


    “剛剛那個女孩,你們一個班的嗎?”


    君柏終於正眼看她了,目光中帶著陰狠,語氣也比剛剛更冷了幾分,“別找她,不要跟她產生聯係。”


    “我沒有,我隻是問問。”宋靜有些慌。


    “不要問。”


    君柏冷言冷語打發走了宋靜。


    迴到家,推開家門,也沒開燈,趁著月光往房間走。


    客廳地上仍然是被各種箱子堆的亂七八糟的。


    他一直懶得收拾這些東西,有什麽要用的就直接從箱子裏翻找。


    挺方便。


    可是今天晚上的月光不夠亮。


    君柏被箱子絆倒了。


    他沒有試圖穩住身子,而是順著力道直直向前倒下去。


    很狼狽地重重摔在地上。


    然後整個人就像一具死屍一樣一動不動。


    過了好半天才翻了個身。


    抬腳把絆倒自己的那個箱子狠狠踢開。


    箱子沒有思維,不會保持平衡,“嘩啦”一聲,把肚子裏的東西倒出來了一半。


    君柏仰麵看著天花板,


    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他覺得自己被巨大的黑暗包圍。


    身周的黑霧快要把他淹沒了。


    是指尖稍微觸碰到,整個人都會分崩離析的黑色霧氣。


    天花板上慢慢浮現出一些畫麵。


    是倒在血泊中的父親君華。


    ——


    君華還有些殘存的意識,捅了他一刀的男人已經跑了。


    宋靜站的很遠,崩潰地捂著嘴,淚不受控製地像潮水一樣湧出來。


    捆著君柏的繩子已經被宋靜割開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君華就已經倒下了。


    他撲到君華身旁,絕望地不知道該怎麽辦,下意識地拿手去堵住君華胸前的傷口。


    君華抓住了他的手,很艱難地說話“小柏”


    君柏想張口說話,可是什麽也說不出來,扭頭衝宋靜喊:“打電話啊!救護車,打電話!”


    宋靜慌慌張張地找手機,邊找邊哭,“我,沒有,他不讓我帶手機。”


    君柏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晃了晃身子,掙紮著站起來。


    眼睛被劃了一刀,血已經糊了一臉,半張臉已經看不清原本的皮膚了。


    他拖著步子挪到宋靜麵前,渾身戾氣,狠狠踹出去了一腳。


    宋靜摔在椅子邊的時候,他自己也倒退幾步然後撐不住坐在了地上。


    君柏已經沒什麽理智了。


    他應該在君華旁邊守著,應該去撿那個被綁匪扔在地上的手機,應該給君華做急救。


    可是他半點殘存的理智都沒有了。


    他甚至想提著刀子去解決了宋靜。


    君華的聲音把他從瘋狂地報複念頭中拉了迴來。


    他茫然地扭頭看著他以為無所不能的父親,聽到他的父親說,


    “別傷她,好好照顧她。”


    照顧……誰?


    君華出口的聲音被喉間的血塊堵住了,艱難咳出來之後,才能發出聲音。


    “替我,照顧她。”


    君柏從來沒想過,他的父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他照顧一個女人。


    名義上的母親。


    爸,


    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


    “叮咚”


    手機qq的提示音。


    君柏手指動了動,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解鎖。


    【兔子】我睡啦。


    【兔子】你也要做個好夢。


    【兔子】(晚安.jpg)


    會有人心疼他的。


    會有人愛他的。


    君柏想咧開個笑,但是笑不出來。


    手指在輸入鍵盤上敲下“晚安”兩個字之後,就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要怎麽才能做個好夢啊。


    隻有噩夢。


    誰來救救他。


    【白樹】晚安。


    後來苗卿也跟君柏提起過那天晚上的女人,可君柏沒具體解釋,隻說讓她不要在意。


    但是苗卿認真迴想後,在原主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到了那張臉。


    那是君柏他媽媽,初三的時候原主見過一次。


    當時君柏第一次在校打架,對方直接進了醫院,然後班主任叫來了他母親。


    她有點擔心,借著去給物理老師送作業的機會,瞥了一眼。


    苗卿那天晚上沒立刻想起來她是君柏的媽媽是因為這個女人與記憶裏的差距太大了。


    初三那年在辦公室裏的女人長發及腰,穿著寬鬆的休閑裝,整張臉都顯得有些陰鬱,還透露出了深深的悲傷。


    美麗的女人難過起來總是惹人憐愛,就連苗卿也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感覺內心像是受到了蠱惑,甚至想上前去安慰。


    而路燈下的女人卻溫柔利落,端莊極了。


    實在是不像。


    之後幾天的日子仍然是古井無波。


    早上送飯,一起去學校,認真學習,一起迴家,睡前道晚安。


    然後重複。


    但是今天君柏請假了。


    苗卿看了看身邊的空位。


    不習慣。


    幾乎每天都在旁邊的人,今天卻看不到了。


    昨天晚上君柏就跟她說過。


    今天是他外公的生日,所以要請一天假。


    這樣看來,他媽媽應該就是去說這個的。


    但是啊,苗卿撐著下巴看了看窗外。


    很明顯能感覺到君柏和他媽的關係不好。


    很不好。


    很僵硬。


    聯想那天晚上君柏的行為,就像是,被什麽桎梏著一樣。


    跟她不得不應付李炳碩差不多。


    君柏也像是,被什麽東西壓製著,反抗不得,隻能聽命行事。


    這個世界的君柏,到底是,經曆了什麽事呢?


    “班長呢?”


    “在座位上呢,怎麽了?”


    “班主任叫她。”


    “班長!”


    苗卿聽到有人喊她,抬頭去看。


    “班主任喊你去他辦公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佬對我俯首稱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丹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丹青並收藏大佬對我俯首稱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