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宮保,你還真有閑情逸致考慮楊中堂是不是稱讚,朝中言官清流們都已經群情激憤,叫囂該如何罷黜你的內閣首輔之位了。”


    商輅苦笑著迴應一句,值房內有同僚在場,他這次沒有稱唿“向北”,而是用上了官場尊稱。


    “嗬,戶部外派申請的數量已經證明,言官清流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烏合之眾罷了。現如今他們主動挑起事端,幹脆宮保可以趁此機會把他們給一網打盡!”


    徐有貞非常不屑的迴應了一句,其實這次彈劾事件中,除了沉憶辰外,他的彈劾奏章是排在第二位。


    畢竟細究起來,徐有貞早年間官場黑點還真不少,再加之外派治水期間,他的秉性注定了會使出非常多的逾矩手段。


    以往朝中有沉憶辰罩著,加上治水帶來的民間口碑,很多人心中不滿也隻能忍著。現在就連沉憶辰都自身難保,那麽徐有貞必然會被人給挖舊賬,正常情況下已經不是能不能保住烏紗帽的問題,而是會不會問罪下獄!


    隻不過對於這些彈劾,徐有貞毫不在意,想要挖黑曆史玩陰的,官場誰又比誰更幹淨?


    他這次來到文淵閣前,已經召集了一批“沉黨”的中堅力量,隻需等著沉憶辰一聲令下,包括禮部尚書何文淵、閣臣楊鴻澤、刑部尚書俞士悅等等重臣,均會在第一時間收到雪花般的彈劾奏章。


    明朝黨爭的雛形便是如此,當官場戰火燃燒起來之後,那麽是非對錯就已經不重要了,純粹屁股決定腦袋看自己處於何方陣營。


    聽著徐有貞的強勢迴應,沉憶辰臉上浮現出一抹澹澹笑容,輕輕搖頭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其實楊中堂有些彈劾內容,站在他的角度上不無道理,本閣部確實打算讓內閣淩駕於六部之上。”


    徐有貞跟李賢的到來,坐實了沉憶辰主宰朝政的地位,同時也把內閣操控六部的指證給坐實了。


    封建王朝六部製的全稱為“三省六部製”,本來六部就應該成為一個徹底的執行部門,決策權在於皇帝跟三省主官,從而保證權力集中決策的同時,還能不影響施政效率。


    可是到了明清兩朝,皇權得到了空前的加強,廢除了三省跟宰相,直接由六部主官兼具決策跟執行權力。但問題出在六部主官名義上是平等的,各方沒有任何上下級的率屬關係,真出現分歧要麽就廷議要麽就等著皇帝斷奪。


    直到明朝中後期內閣崛起,首輔才有了點宰執的味道,從而有了張居正變法大幅度提高施政效率,幫助大明續了幾十年的國運。


    隻可惜首輔終究沒有宰執的法理權,一旦某任首輔能力不行,再遇上皇帝昏庸過頭不理朝政,整個行政效率就得處於極其低下的狀態。


    這點明朝最為直接的體現,就是在收稅上麵,中後期幾乎是普遍逃稅漏稅,沒辦法隻有大量外派太監,任由他們貪腐才能從地方壓榨上來一點民脂民膏。


    沉憶辰未來的朝堂改革方向,那便是讓天子垂拱而治,內閣擁有法理上的決策權,內閣首輔擔當實際上的政府首腦。最終通過幾十年的努力,看能不能在自己致仕退休之前,用律法形式來約束君權的膨脹,提前上演“君主立憲製”。


    哪怕就是自己手中無法完成這樣超前的政治體製,至少得把內閣跟六部的平等關係改為率屬關係,避免朝堂上許多毫無意義的內部損耗跟互相推諉。


    對於封建王朝而言,權力集中不一定是好事,畢竟有可能出現庸官佞臣,可中央政府權力分散那一定是壞事,這點跟現代社會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百官互相攻訐帶來的效率低下,後果隻會讓百姓生存的更加艱難,讓地方豪強剝削的更加肆無忌憚。


    麵對沉以誠毫不遮掩的說出淩駕六部這番話,值房內三人可謂是神情各異,吏部尚書李賢臉色有些複雜。雖然他輔助沉憶辰並且自認為沉學門生,但身為吏部天官大塚宰,理論上是可以跟沉憶辰平起平坐的。


    沒有誰喜歡屈居人下,特別是品嚐到了權力的滋味,一時間心理處於糾結跟掙紮狀態之中。


    商輅就是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態度,他其實早就已經隱約意識到了沉憶辰的政治理念,無非就是等著捅破那一層窗戶紙。現如今既然已經走到了官場地震的階段,那麽就幹脆來個不破不立,大明想要中興就不能把資源跟力量,浪費在官場的內部爭鬥之中。


    唯獨徐有貞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欣喜的神情,沉憶辰終於放棄了他隱忍平衡的那一套,展露出來了權勢的獠牙!


    大明首輔本就應該擁有宰執天下的權力,並且沉憶辰本人也有著主宰朝堂的能力,為何要一味忍讓朝中那群碌碌無為,隻知道空談義理的庸官?


    時勢造英雄,沉憶辰就是局勢挑選的那個複興大明的治世能臣,自己定能與他一同開創太平盛世,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人生在世不為利,那就大概率為名。徐有貞的前半生官場生涯,遭遇過太多的坎坷跟冷眼嘲笑,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改變這一切,用萬世身後名來迴應曾經的羞辱。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要接班沉憶辰主宰朝政,更加徹底的改革變法,建立起一個更加完美的新世界。


    在場眾人臉上神情的細微變化,沉憶辰可謂是盡收眼底,人有私心其實並沒有什麽好說的,無非就是看能否控製住心中的欲望跟想法。


    很明顯,徐有貞有些迫不及待的反問道:“內閣駕馭六部,乃至於首輔最終宰執天下,這都是大勢所趨,沉宮保打算何時進行閣部改製?”


    “楊中堂才剛剛彈劾本閣部專權擅政,這時候進行閣部改製,豈不是火上澆油。”


    “大司空,很多事情欲速則不達,你就是太著急了。”


    沉憶辰澹澹提醒了一句徐有貞,其實他這句話有著雙重含義。


    一方麵是告戒他性格操之過急,並且很多時候想法過繼激進,會造成反作用。另外一方麵,就是提醒工部侍郎趙榮彈劾之事。


    徐有貞確實在專業能力上無話可說,碾壓了趙榮這類老舊理學官僚。但你直接斥責別人“不學無術”,這就跟當年於謙造成誤會,讓景泰帝誤以為他說徐有貞“心術不正”,從而結下私仇的道理一樣。


    徐有貞的性格太容易得罪人,沉憶辰自己有容人之量,不意味著朝堂百官人人都能欣賞他的才華,不改的話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亦或者說,他早就已經在南遷之事上麵,吃過一迴虧了。


    換作其他人這樣說,以徐有貞的心高氣傲定然會不屑一顧,說不定還會輕蔑反駁。但沉憶辰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哪怕心中不完全認同,依舊還是老老實實的拱手道:“下官謹遵沉宮保贈言。”


    表麵上是“聽命”,事實上徐有貞立馬改用了“下官”稱唿,意味著他認為從這一刻開始,六部尚書正式屈居於內閣首輔之下!


    對於徐有貞這倔強的性格,沉憶辰一時無言,商輅見狀順勢扯開話題道:“沉宮保,現在不是認同楊中堂彈劾的時候,是該如何平息這場風波。”


    “文官集團可不會因為你的大度,就此鳴金收兵。”


    沉憶辰一直用輕鬆的態度對待楊鴻澤彈劾,但問題是這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文官集團可是做好了罷黜的準備,單單靠著息事寧人肯定是不行的。


    現在沉憶辰必須拿出一個解決辦法,不然繼續鬧下去,恐怕下一步就是走到閣部大九卿廷議,再就是呈交給皇帝斷奪。


    到了那一刻,天子年幼無法主政,勢必會把後宮中太皇太後這尊大神給請出來。這些年曆經三帝的恩恩怨怨,商輅身為親曆者是無比清楚的,他跟曹吉祥一樣不相信孫太皇太後,會放下對於沉憶辰的仇恨跟忌憚。


    太皇太後臨朝稱製,就定然會出現對沉憶辰不利的局麵!


    “沒錯,禮部尚書何文淵有著統領朝堂的野心,他不會善罷甘休,楊中堂不過他利用的一顆棋子。”


    吏部尚書李賢附和了一句,雖然心中情緒複雜萬分,但終究理智還是戰勝了權力的欲望。


    楊鴻澤可能是秉持著公心大義彈劾,但何文淵等人絕對是想要挑起黨爭,沉憶辰不拿出全力以赴的心態去迎戰,局勢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麵對眾人的再次告戒催促,沉憶辰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澹風輕的模樣,笑著點了點頭道:“此事我心中有數,諸位不用過多操心,先行迴去吧。”


    說罷,沉憶辰把目光望向徐有貞,特地囑咐了一句:“大司空,沉黨是一群誌同道合之輩,用畢生所學去針砭時弊肩負家國重任,而不是黨同伐異用來在朝堂上互相攻訐。”


    “我不希望看到上疏彈劾引發的黨爭場景,更不想看到沉黨淪為官場的青雲梯,那樣與心中鄙夷隻知道空談義理的文官清流有何區別?”


    這番話沉憶辰其實早就想要跟徐有貞說,沉黨不應該淪為任何人的政治工具,包括自己在內。如果曆史真的演變成為明朝的黨爭走向,那沉憶辰寧願親手終結這個遵循自己理念的組織!


    沉憶辰的語氣很平澹,徐有貞卻聽出了不容置疑的堅決,他隻能拱手稱是道:“下官遵命。”


    伴隨著眾人憂心忡忡的離去,沉憶辰從容不迫的攤開一張宣紙,然後提起筆架上的狼毫,筆走龍蛇的寫下《公仆疏》三個大字。


    遙想多年之前,沉憶辰是以詩作在文壇成名,隻不過走上了科舉這條應試教育的道路,基本上沒有再怎麽寫過文章。最後一篇能免得跟文章沾得上邊的,還是關於削藩的《宗藩弊論。


    不過《宗藩弊論》細究起來,是一封呈遞給皇帝的奏章,這一次沉憶辰打算好好寫一篇針砭時弊的文章,來迴應楊鴻澤彈劾的“七宗罪”。


    雖然剛才與商輅、徐有貞等人的談話,沉憶辰認可了一些楊鴻澤彈劾奏章的內容,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方說的就全是對的。


    相反沉憶辰承認自己是做過“七宗罪”中描述的事情,卻認為自己一件事情都沒有做錯!


    什麽結黨營私、專權擅政這些東西,屬於老生常談的內容,沉憶辰依舊沒有再繼續解釋的必要。另外內閣淩駕於六部,是為了更好的提高行政效率,某種意義上更像是一股“複古”操作,同樣無需多談。


    沉憶辰真正想要讓文人士子跟天下百姓明白的,是楊鴻澤奏章中關於“違背禮法”跟“與民爭利”這兩條罪行!


    自從沉憶辰入仕以來,可以說時時刻刻挑戰著祖宗之法,亦或者說他想要顛覆封建禮製,想要降低世人對於皇權的敬畏,想要培養出文武真正的平等,那麽最基本的前提之一就是廢除跪拜禮。


    最初以沉憶辰的官銜跟能力,他隻能保證給予武人將士足夠的尊嚴,用介胃之士不拜這個理由為突破口,逐漸推行到全軍任何時候見到自己都不需要跪拜。


    再到沉憶辰擔任內閣首輔之後,這項規定就從軍中蔓延到了朝堂,同僚之間會見無論是否在公堂之上,都不需要遵從《大明會典》中關於跪拜禮儀的約束。


    最終一步步演變到,除非是進行國之大典,沉憶辰利用自己的帝王師身份,哪怕麵對皇帝都僅是拱手行禮不拜。這種行為某種意義上,已經夠得上權臣專屬的“入朝不趨”特權,乃至於超越了。


    這就是為什麽,楊鴻澤要特別強調這點,因為按照這個趨勢演變下去,很快“讚拜不名、劍履上殿”這些待遇,也很快就會被沉憶辰給用上。


    隻不過楊鴻澤擔心的問題,跟沉憶辰想要做的事情,雙方完全不再同一個水平線上。


    楊鴻澤僅是擔心權臣誕生,擔心沉憶辰淩駕於皇帝之上,而沉憶辰想要做的事情,卻是在追求一種人格上的平等,用這種徐徐圖之的方式,一步步的改變皇帝跟朝臣的觀念,從而做到最終廢除跪拜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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