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老爺子八十壽誕, 邀請慈善界人士參加,宴會期間拍賣的古董字畫所得款全部捐給“明今”工程。


    司老爺子為人古板,喜歡的東西也傳統, 宋代字畫明朝瓷器擺了一整個書房。其中, 司淺最喜歡宋代一幅遠山圖,卻作為司毓的訂婚禮掛到了別人家裏, 最後司毓大小姐一盞茶潑上去,畫濕墨毀, 不得善果。


    司淺聽聞, 連連冷笑, “司毓那脾氣,不闖禍我就不姓司。”


    以往這種宴會她都用學業重的理由推脫掉,司家那宅子給她留下不少童年陰影。


    司家紮根a市, 老爺子底下有三男一女,老大老二從政,隻有司淺父親這老幺從商,前麵兩個哥哥都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 到司淺父親這,是被老爺子稱為“戲子”的女人。


    司老爺子把這份不滿,連帶到司淺身上, 從小便沒給她好臉色看,誰料司淺傲氣,活的比任何一個小輩都出彩。她懂如何克製自己的情緒,人麵前粲然微笑, 標準的八顆牙齒格外討人喜歡。


    司毓從小跟她不對頭,看到這幅美人含笑圖圖,總會抱胸哼聲,“假惺惺。”


    a市與南城交界處,環山公路上車輛並不多。結束一天的訓練,腳踝酸的要命,懶洋洋窩在後座裏擺弄著手機,但一時不知找誰聊天。


    “你旁邊那盒子裏是你姑姑給你準備的衣服和鞋子。”


    這是怕她中途逃跑還是怎麽,竟然親自來接她。司淺眼神微微閃了一下,掀開包裝盒的蓋子,寶藍色雪紡質地的裙子,搭一雙銀色細高跟鞋。


    僅看了一眼,便把箱子撂倒地上。她一向慵懶散漫,但對於不喜歡的東西嘲諷起來也不含糊,“這是司毓喜歡的吧,這顏色我可不喜歡。”


    “是你姑姑買的。”他有些不悅的看她一眼,滿含警告之意。


    司淺挑唇,彎起一道嘲諷的弧度,咬字清晰的吐出接下來的話:“怕是買給司毓,但人家不領情吧?”


    終於動怒,揚聲嗬斥:“司淺!”


    “嘁,沒意思。”她晃了晃腿,笑了聲,口袋裏的手機振動,翻開相應頁麵發現秦硯的迴複:


    [我也在a市。]


    喲,真巧。


    [你去幹嘛?旅遊麽,需要導遊嗎?]


    [陪我家人出席個宴會,暫時沒有旅遊的打算。]


    司淺掐著手指算了算他迴複的字數,加上標點符號二十個字。能讓高嶺之花般存在的秦大部長迴複這麽多的字數,真有幸啊。


    可能是她笑容太過恣意,引來司父疑惑的目光,司淺絲毫不懼的同他四目相對,桃花眼尾因為笑意而泛起微微的紅。


    這雙眼睛,像極了她母親。


    司家住宅落於山腰處的別墅群,車停,放眼望去,視野盡處是綿延了一個海岸的燈火輝煌。


    院子裏的梧桐樹,比前些年來時又高了些。


    司淺在車廂裏換好禮服,下車,踩上高跟鞋時微微一歪,扶住車身勉強穩住步子。司父掐著煙等她,眉宇間存了幾分不耐與隱忍。


    司淺迎上去,看到站在門前的中年男人,以主人的姿態迎接每位賓客。一對比,他們倒像是外人。


    又或者說,本來就是外人?


    “大伯。”司淺露出標致的微笑,一雙桃花眼彎起,笑意卻不達眼底,“許久不見,您更帥氣了。”


    背後傳來輕嗤聲,司毓挽著未婚夫款款而來,身上一襲杏色裙子勾勒出腰肢,不過她皮膚沒有司淺白,襯不起這顏色。


    “假惺惺。”


    司淺不惱,笑吟吟的瞧著她,“表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隨後看向她挽著的男人,微微頷首,一時不知如何稱唿他,“陸先生。”


    “你就是淺淺啊,常聽阿毓提起你。”麵容溫和的男人伸出手,指間環著一枚素戒。


    “提起我?”司淺若有所思的瞥向司毓,眉間蘊著幾分似笑非笑,“勞煩司大小姐記掛了。”


    那隻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卻被司淺故意略過去。陸明宇悻悻的收迴手,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的尷尬。


    眼前的女生說話間,眸子閃亮,細眉上揚,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一直聽說司家有個孫子輩的姑娘,是世交裏最漂亮的人兒。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司毓雖漂亮,但少了幾分風情。


    大廳內已有不少人,業界名流,慈善大家,推杯交盞間,談笑風生。


    明今工程的負責人還未到場,司老爺子便推遲了開始時間。司淺不喜歡這種虛偽的場合,端一杯果汁縮去角落。期間世交家的小少爺來搭話,都被她一臉冷色拒之千裏之外。


    司毓娉婷的站在老爺子身側招唿客人,其實四處尋找著司淺的身影,心裏早想好怎麽讓她出醜,沒想到一開始她就有先見之明不知道躲哪去了。司淺這番藏匿棱角韜光養晦的舉動在司毓眼中無異於示弱。


    終於等到她慢悠悠的走出角落,司毓抬手揚聲道:“淺淺,你到了也不給爺爺問好,太失禮了。”


    這一聲引來一圈人的視線。


    灼熱的目光幾乎要把司淺身上盯出個洞來。


    直到今天的壽星開口:“司淺,你姐姐都說話了,還不快過來?”


    司淺的手指擰緊了禮服裙擺,麵上雖然笑意盈盈。司淺的長相像她母親,眉梢眼角都是風情,這揚唇一笑,愣是把老頭子深埋著的記憶從深處給硬生生拉扯出來。


    那年她母親第一次進司家的門,見到他時,也是這麽笑的。


    思及此,他臉上的和善刹那消失。


    司淺依言走過去,畢恭畢敬的鞠了一躬:“爺爺,生日快樂。”


    時間仿若定格——


    沒得到老人的應答,她便一直彎著腰,司毓輕蔑的笑聲傳入耳中,眾人的竊竊私語所談之詞皆是猜疑。


    司家老幺確實不得司老爺子的青眼。


    底下的女兒再美也隻是個花瓶。再甜再恭敬地問候都比不過司毓隨心所欲的一句話。


    司淺直起身子,這動作立刻引來司毓的不悅,“爺爺沒讓你起來呢。”


    “我以為誠意到了就行。”司淺漫不經心將耳畔的碎發別到耳後,露出白皙修長的頸。


    這一幕落在司毓眼裏無疑是無聲的挑釁。


    “果真和你那戲子母親一個模樣。”


    司淺自開場以來一直掛著的微笑消失,眉梢染上冷意,“司毓你再給我說一遍。”


    司老爺子一改閉口不言的威嚴姿態,嗬斥著兩個小輩:“不看是什麽場合,不嫌丟臉嗎?”


    明白人都知道這句話是隻說給司淺一人聽得。


    胸口像是有塊巨石一直壓著讓她喘不過氣來,司淺身側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皮膚裏,但她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阿毓,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老人凝著身側的姑娘,緩緩道來,“家醜不可外揚,你這倒好,開誠布公,不計後果。”


    他的話,無疑是默許了司毓所說。


    司淺的母親,於他,於司家,都是最大的笑柄。


    幾乎宴請的半數人都圍過來。


    司淺垂頭,沒有反駁,一直緊繃的肩線霎時鬆懈——她放棄去爭辯,忍受了十七年,不是早已經習慣了嗎。


    司毓握住爺爺的手,嗔怪著:“爺爺,我隻是不想讓淺淺步她媽媽的後塵,你看看她現在隻知道學舞蹈,能有什麽用呢……”


    “說夠了嗎。”司淺抬頭,眼底布滿寒意。


    “什麽說夠了嗎,我說的都是事實,要不是爺爺在這,你覺得我願意看到你嗎?長得跟你那狐媚媽媽一個樣……指不準在學校裏都做什麽事——啊啊,你!”


    杏色衣裙上沾滿茶漬,司毓尖叫的撲上來,奈何司淺眼疾手快,扔掉手裏的茶杯擒住她揮過來的手,看得出來用足了力氣,撲過來的刹那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步子。


    司淺鬆開她,司毓隨著慣性趴伏到地上。姿勢不堪入目。


    “司毓,你知道你現在有多醜麽……”


    話未說完,肩部便被人狠狠的用棍子打了一下,司淺悶哼一聲,轉頭,司老爺子握著拐杖氣的發抖,“司淺你看好,這是司家,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


    因為疼痛,眸底氤氳一層清晰可見的水霧,明明是司毓挑事在先,到最後成了司淺的過錯。在場人都曉得司老爺子偏愛偏的厲害,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製止。


    出於私利。


    “如果可以,我寧願不姓司!”她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喊出這句話,眼角落下淚珠,朦朧中她看到一截黑色衣襟,接著是溫熱的手掌,輕柔的遮住她的眼睛。


    水濺到衣服上的聲音。極淡的白鬆木的香立刻鋪滿她能感知的全部範圍。


    “司爺爺,你們的家事,我本是不該插手的。”


    “但,司淺還是個學生,司家如何待她,明眼人都看在眼裏,傳揚出去總歸不好。”


    彼時,司淺已經收斂好情緒,拉下他的手掌,看到現場狀況時唿吸驀然一滯——整個後背全被紅酒打濕,此刻仍滴落著紅色液體。


    她好不容易收斂起來的情緒霎時破功,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你是……秦家的秦硯?”司老爺子拄著拐杖站起身來,上下打量麵前的少年幾眼,“不知道你外公最近可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秦硯緊抿著薄唇,下意識的把司淺護在身後,“外公一切安好,勞煩您掛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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