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淺是三場七號, 排隊去更衣室換上演出服,對著落地鏡整著漢服衣襟。


    為省考準備的編舞是《遠山眉》,就是那支被李老師硬逼著跳了有月餘的舞。


    托李老師的福, 動作早是爛熟於心。


    跟著隊伍走進考場, 司淺格外平靜。


    省考兼顧藝術學習方麵的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而校考則在此基礎上更側重綜合運用能力, 因此,校考便顯得更為困難。


    她把特訓將近三分之二的時間全分給校考的編舞, 省考於她, 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幾個老師先是抬眼打量了她們幾眼, 作印象評分。正中的那位女老師視線落至司淺身上,眸光閃了閃,握著筆的手顫著打上第一欄的分數。


    身側的老師差覺得她的異樣, “劉老師,身體不舒服嗎?”


    年近半百的老人,可謂是古典舞界的泰鬥,最美好的青春全奉獻給了追求的舞蹈事業。最近剛退下教課前線, 尋個自在來當招考老師。


    “不……沒事。”她遞出一個安心的笑,若有所思的說出句話,“省考的第一, 就要見分曉了。”


    那人一驚,張著嘴,卻不知如何迴複。


    ……


    司淺信步上前,微微鞠躬, 看向準備音樂的老師,頷首示意可以開始。這支舞本就是清新調子,不需要濃妝豔抹。


    她索性挽個鬆垮的發髻,擦了點粉就當是化好妝。


    其他考生各個麵容精致,乍一看,倒顯得她有幾分不重視。


    前奏響起,司淺按著腦海中的舞步來,大跳控腿,處處皆是完美。中間處琴聲蕭瑟淒婉,她耷下眼簾,眉梢處皆是悲傷。


    十八歲的青年舞者,能如此自由且準確的把握情緒,不常見。


    終了。


    司淺平複下微喘的氣息,行禮,後退至隊列中。其他考生投來視線,眼中不乏驚豔。


    “誒,同學,你什麽時候開始練的舞蹈啊?”趁著下個人準備的空隙,身邊的女生低聲問道。


    司淺淡淡笑了笑,“很久了。”記不得了。


    “噢,那你挺厲害的。”


    為應對高考,很多文化課成績不好的人選擇藝術的道路,藝考前的一兩年內臨陣磨槍,表麵上是說多條路多個選擇,實則已無力拯救文化課。


    但她,不是。


    考試結束,走出考場時仍是灰蒙蒙的天,陽光被擋在極厚的雲層中,半分光線都透不出來。


    有人歡喜有人憂。


    司淺縮了縮脖子,拿圍巾裹住半張臉。站在校門口等葉倩出來一起迴學校。


    但半晌,沒等來葉倩,視野內由遠及近剛才那位老師的身影。她停住腳步,笑意盈盈的看著司淺,“等人嗎?”


    司淺略頓,“……嗯,等人。”


    她裹緊披肩,笑紋蕩開幾分溫柔,猶豫了幾秒,才緩緩問道:“你媽媽最近還好嗎?”


    司淺的手被她握住,手背傳來溫熱的溫度,她朗聲迴道,“承蒙您掛念,我母親一切安好。”


    她似乎已料到司淺會這麽迴答,是個省心的孩子,不想讓她擔心,司淺的眉眼處與她最疼愛的弟子極其相似,雖仍存青澀,但模樣依稀可辨的出有她母親當年的風姿綽約。


    司淺耷了耷眼簾,迴握住她的手,口吻略帶遺憾,“她仍掛念著您。”


    觸及到彼此的傷心事,兩人默契的轉移話題,“來a市很久了嗎?吃穿什麽的,都合心意嗎?”


    “有四個月了,李老師很照顧我。”司淺乖順的應了,“您不必費心掛念著。”


    黑色轎車行至身前,司機落下車窗喚道:“夫人,可以走了。”


    她留給司淺寫有私人電話的便簽,囑托道:“在a市有什麽麻煩事,記得聯係我。”


    司淺道謝,目送她離開,眸光深沉,將便簽收好後目光怔怔的看著遠方連綿的蒼山。


    心有點堵得慌。


    和葉倩解決完午飯,迴到公寓是下午三點。司淺疲憊的攤到在床上,瞅著窗外泄入的光,煩躁的用枕頭捂住腦袋。


    電話鈴乍響,她看完是誰的電話後,差點連帶著耳機線一並把手機扔出去。


    不過年不過節的,司毓給她打電話,專挑她考完試,指不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呢。


    索性扔到一旁,等自動轉為無人接聽的提示。可沒想到,司毓這耐性極不好的大小姐,鍥而不舍的繼續。


    司淺沒好氣的接起,沒吱聲,等她先說話。


    “淺淺,爺爺聽說你考完試了,派司機去接你迴來吃飯。”司毓的口吻聽起來格外和善。


    司淺想,若是她的口吻透漏出有那麽一丁點的不悅,將會被司毓抓住說給爺爺聽。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溫順,“是嗎,那替我謝謝爺爺的好意。”


    司毓停頓,陰測測的話語傳來:“你的意思是你不來?”


    司淺輕嗤一聲,她暫時沒有膽量去赴鴻門宴。


    “有點累,就不迴去了。”語畢,毫不猶豫的掛斷,關機,疲憊到極點,模模糊糊中睡意襲來,和衣入睡。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掀開手機,屏幕自動亮起,才不過四點十分。揉著惺忪的眼去開門,視線模糊中瞧見司家的司機小白等在門外。


    神情焦急。


    “二小.姐,你爺爺打了好幾個電話催我快點帶你迴去……”


    她擰眉,側身讓他進來,“我不都和司毓說我不去了麽?她還讓你白跑一趟。”隨後輕嗤一聲,喝了口水抱著被子輕靠在吧台旁,“死性不改。”


    小白拿出西裝口袋裏的手帕擦了擦汗,和她打著商量:“是司董吩咐的,您看……?”


    司淺一想到迴到司家那宅子受滿屋子人的氣,鬱結於心,立刻拒絕:“不去。”


    “這、”恰時,司老爺子電話又來,小白為難的拿著手機不敢接聽,司淺輕哼一聲,那眼神簡直不能再直白的表露出“你真慫”的意思。


    “司董……”


    “那孩子不過來?”聲音沉穩威嚴,倒是外界人眼中那個縱橫商場的老練人物,他頓了頓,口吻中威脅意味加重,“那你也別迴來了。”


    小白哭喪著張臉,這好好的高薪工作馬上就沒了,能不桑心難過麽。


    “二小.姐,我老婆剛生了孩子,奶粉錢我還沒賺夠,可謂是上有老下有小,這工作我丟不得,丟不得啊。”


    司淺深知老爺子說一不二的個性,倘若她今天真不出席,小白這工作勢必要沒了。冷著雙眼打量他幾秒,似乎是在探究他話裏的真假,良久,杯中的水一口飲盡。


    “等著,我去換衣服。”


    山腰間的風略微有些大,司淺裹著棉服,冷風都要從脖子處灌進去。視野盡出那別墅燈火通明,門前停放著幾輛車,司淺頓住步子,看向身側的人,“家裏還有別人?”


    “……司董這次的合作夥伴。”他咽了口口水,觀察著司淺的表情,果不其然,話剛落,司淺腳步一折,揮著手,“你的工作自己想辦法,我要迴去了。”


    “二小.姐!”小白情急下抓住司淺的手,“司董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事先不讓我和你說,我哪敢跟你說啊。”


    司淺偏頭,眸光似夾著冰碴子般的冷,掙開他的手,嗬笑道:“那他把我司淺當什麽了,三陪小.姐?迴去告訴你家司董,如意算盤不要打得太響,把司毓扔給陸家,這次,打算把我扔給誰?”


    庭院內走出一個少年,穿著黑色正裝,襯衫衣領挺括。


    沈知周打算出來透透氣,但看見麵色不善的司淺站在門外,是要打算離開的模樣。


    於是信步過去,與小白麵麵相覷。


    司淺的情緒穩定下來,抬著下巴問:“你怎麽來了?”


    “跟我爸來的,沒想到是你家。”他笑彎一雙眉眼,幹淨的臉頰陷下去個梨渦,“你要走嗎?”


    小白剛想開口,讓這位沈少爺留下自家小姐,沒想到司淺先他一步開口,“不,我去車裏拿個東西就進去。”好看看老爺子打的什麽算盤。


    她走的匆忙,沒帶上圍巾,隨著她抬頭的動作,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脖頸。


    沈知周不自然的移開視線。


    “那一起進去吧。”


    “客人優先。”司淺咬了咬下唇,勾著眼瞧著他局促的樣子。


    說不準,老爺子就看準了沈知周這副呆萌好欺騙的模樣,才興致高的邀請到家裏做客。


    室內,經久不用的吊燈亮著,司老爺子那側坐著司毓和他的未婚夫,司家近乎全數出席。


    見司淺身影出現,司父眉頭擰著,“淺淺,你太失禮了。”


    她目光放至身著羊毛晚禮裙的司毓身上,對比自己這棉服,果真是顯得寒酸不少。不過,這不是司毓想要的效果嗎?


    隻聽司毓輕唿,“淺淺,我不是說讓你打扮一下再來的嗎?”


    司淺無所謂的撩了撩耳畔的碎發,雲淡風輕一筆帶過,“哦,忘記了。”


    “讓你們見笑了,司淺她性子就是這般。”


    這是老爺子第一次替她說好話吧?司淺諷刺的勾著唇角,挨著沈知周落座。


    沈父笑容慈和,並不介意,“沒關係,現在的年輕人有點脾氣最好,太溫順,也不是好事。”


    人齊,動筷。


    司淺輕撚了幾下麵前的青菜,喝了幾口粥後便放下筷子,安靜的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來我往,談話間離不開家庭、工作和休閑。司老爺子誠邀沈父一起打高爾夫,語氣間滿是找到知己的喜悅。


    司淺笑了笑,老爺子大概忘記了上個月揮杆時把腰給扭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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