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雲中君所說的那樣,蚩尤吞噬了大量陰煞後,變得愈發膨大。


    此刻的它,已有三百丈高,矗在苗疆的山林中,好似太古兇猿。


    劫後餘生的三苗人偷偷張望著,神情惶恐而振奮,口中喚著招魂的靈歌。


    天蠶仙娘站起身,目光穿過焦土上的陰煞,神鳳丹朱、以及綠袍老祖三道化身俱直挺挺躺在地上,甚至綠袍老祖與曲雲上人,也死在結界降下的銀光下。


    她顧不得傷心,隻是感慨天上道門之強,然而黑暗中越發增長的身影,又重新帶給她信心。


    還有《黎盤經》,還有祖神的遺蛻……


    苗疆的勇士將驅策著神鬼,占據天下每一處角落,屆時祖神將用斧破開黑暗,甚至破開天界,重振巫族的榮光。


    天仙仙娘想得愈發振奮,隻是沒多久,她便瞥見一道青褐光芒從東方夜空飛來。


    那光芒輕微如螢火,然而祖神卻注意到了,伴隨著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嘶吼,碩大的身軀跟著轉過。


    咚!


    咚!


    大地震顫著,激起的煞氣還未平複,那青褐寶光便至跟前,現出兩道人影來。


    她對年幼些的並不陌生,正是那位曾經魔教神君的陸安平,年長些的也不難猜測高。


    ——聽聞昆侖上有廣成子弟現身,正是那守護人間的水鏡真人了。


    “你為何來?”


    天蠶仙娘話剛出口,腳下大地再度顫動起來,原來祖神蚩尤提著巨斧,嗖嗖飛了上空。


    刹那間,地動山搖,激起的颶風將煞氣吹得狂亂,隻見到山嶽似的剪影,幾乎將視野填滿。


    借助《黎盤經》感應,她覺出祖神慍怒不遜於對天上眾人,甚至更勝。


    那對蒼白巨眼中,閃爍的是複仇火焰……


    “哞——”


    聽著雷霆似的戰後,天蠶仙娘忽然醒悟,是什麽惹得祖神如此躁怒?


    軒轅劍!


    少年手中那劍古拙,乍一眼看平平無奇,然而內裏蘊藉的恐怖威力,幾乎令她無法唿吸。


    “自然為斬蚩尤!”


    聽到少年迴應,天蠶仙娘再度顫栗起來,如今祖神剛喚起,又碰上這宿命之劍?


    叮!


    叮!


    陸安平雙手握著軒轅劍,與那對開山巨斧碰了兩記,登時震得虎口發麻,身形也不住後掠。


    若非大浮黎土圖持重,隻怕連飛仙也要甩出千萬裏。


    “斬它脖頸、肩胛、腰胯處!”


    水鏡真人一把老骨頭險些拆碎,好不容易定住身形,開口道。


    “好!”


    陸安平負著真人急轉,應道。


    此行兇險,帶上水鏡真人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一來真人需要符圖庇佑,以免受道標牽引之力;二來,那能收容的山河社稷圖他有用處,正欲借此困住蚩尤。


    咄咄!


    咄咄!


    軒轅劍綻出幾道劍光,將周遭映得黃澄澄一片,然而聽得一陣密集的驟響,劍光俱被開山斧擋下。


    “嗬…嚕!”


    蚩尤身軀又脹幾分,口中發出含混的雷響,一對巨斧破空,疾疾向兩人斬來。


    它並非馭物,一招一式俱是巫神千錘百煉的技法,招招直逼本源,令人生出避無可比的絕望感。


    鐺!


    軒轅劍劇烈震顫了下,陸安平忙化去勁力,反而飛向陰影,近身去刺。


    這麽一來,蚩尤反而捉襟見肘。


    它本就是殘餘神念,全憑戰鬥本能行事,三百丈身軀怎好應對七尺少年?


    刺啦——


    陸安平時而持劍、時而放出,刹那間刺出三四十道,除了少許被蚩尤肩甲擋住,大部分刺入塗滿紋身的腐肉中。


    不知是黑臭膿水、還是濃重陰煞所致,劍尖刺入後明顯遲滯,這令他放棄了來迴洞穿的想法。


    “咕嚕…”


    劍傷不啻於蚊子叮咬,這位數百丈的巨人渾然不覺疼痛,隻是感到幾分本能的厭惡、與恐懼。


    它重重砸下地麵,半截小腿陷入泥中,兩柄開山符淩亂地舞著,越發癲狂與憤怒。


    天蠶仙娘有所感應,忙運轉《黎盤經》,以自身神念輔佐祖神,以令其清明。


    然而這終究收效甚微,蚩尤陷入錯亂的節奏,徒然擋著劍,連陸安平毫毛也碰不到。


    “這麽耗死它…”


    水鏡真人放下心,暗感這死去巫神空有身軀神通,反應還是拙劣了些。


    “未必!”


    陸安平此時切入蚩尤腋下,重重挑了一記,又疾速遁出,避開那唿唿而過的斧鋒。


    “前輩看的腳下……”


    陰煞不住湧出,濃鬱而腥臭,卻隨著蚩尤唿吸而動,一波波匯入碩大身軀內。


    千百處劍傷隨即肉眼可見地結痂,凝成黑褐色凸起,堅硬如盔甲,軒轅劍再刺之下,明顯費力許多。


    不僅如此,原本三百丈的身軀再度膨脹七八分,囫圇看足有五六百丈,屍首分離的痕跡也愈發明顯,卻難以再傷。


    “上古時蚩尤也隻是高大些,怎會膨脹至此?”


    水鏡真人看得心驚肉跳,有無窮的陰煞怨氣匯聚,這蚩尤幾乎不死不滅……


    若它反應過來,隻怕會任由軒轅劍刺,單論這一點,可比生前更難對付!


    “隻能收入山河社稷圖了...”


    陸安平搖了搖頭,從蚩尤陰影下遠遠遁開,便祭出另一件後天至寶。


    ……


    ……


    在天蠶仙娘看來,剛才那一番驚險萬分。


    一旦近身,祖神高大的身軀反成劣勢,軒轅劍數百記刺入,也令她恍惚刺痛。


    隻是不久,她便注意到源源不絕的陰煞所帶來的效用,故而對軒轅劍光不再那麽顧忌……


    自然,蚩尤本身神誌也感應到了。


    “哼!”


    見陸安平兩人逃開,蚩尤遲鈍地起身,左右望了望,又提起巨斧。


    它大步奔跑,將地麵踏出連串的深坑後,再度步入半空。


    當對軒轅劍本能的恐懼退卻後,剩下的,隻有無盡怒意。


    嚓!


    嚓!


    夜幕電閃雷鳴,映著這數百丈高的巫神,雲層後不知多少隻眼在看?


    “……”


    雲中君皺著眉,感應著結界隱約的律動。


    陸安平怎會不知雲中君在上,然而無論天上如何,他是一定要斬蚩尤的。


    嗤嗤!


    伴隨著鼓蕩的風聲,方圓千裏草木盡數倒伏,陰煞也為之阻滯,那道尋常畫幅大小的山河社稷圖突然現出。


    下一瞬,璀璨的華光亮起,如同黑暗中的星辰,從中彌出的澎湃引力,令天蠶仙娘一瞬間斷了心神聯係。


    “這是大乾皇帝的寶貝?”


    她吃驚地望著,望著寄托這三苗希望的祖神停下、抵抗,最後不可抑製地被吸入。


    “……”


    大地恢複了平靜,隻剩下四散的陰煞,蔓延至叢林中隱約作響。


    天上的雷電也同時停下,黑暗中傳來部眾的驚疑與啜泣。


    “此物能將蚩尤煉化嗎?”水鏡真人擔憂道。


    天上雲中君亦是同樣想法,要知道,山河社稷圖可是從天降下的——盡管那是正一祖師導致的意外。


    “但可一試!”


    陸安平運起始青變化圖,飛速修複起自身爐鼎神魂。


    山河社稷圖也在他運轉之下,開始漩渦似地旋轉,內裏世界生滅,化出幾乎無窮無盡的陰煞。


    此刻的山河社稷圖重歸原樣,靜靜躺在紅壤上,表麵縈繞著隱約的黑氣,正是陸安平在一點點煉化。


    當初李盤借此吞噬正一祖師,足足耗費了三十年之久,如今陸安平飛仙之境、又有四道符圖助陣,效率自然快上許多。


    隻是愈運轉、愈覺難以自持,他瞥了眼天上,狡黠的雲中君還未現身。


    “前輩…”


    陸安平剛轉向水鏡,社稷圖便開始簌簌抖動,好像沸騰的丹爐。


    “不好!”


    他忙四道符圖俱運,才將這股反噬之力壓下。


    水鏡真人忙退避開,然而限於道標之力,他不敢離符圖太遠。


    簌簌!


    簌簌!


    山河社稷圖九番起落,陸安平心境也同樣浮沉,隻是每一次起落後,他緊皺的眉頭便舒緩幾分。


    驀地,軒轅劍重重吟了聲,聲逾千裏。


    那一瞬間,山河社稷圖竟應聲而破,蚩尤遺蛻竟從中飛出,手持雙斧、笑聲猙獰而慘淡。


    即便是這麽少許,那數百丈的身軀縮了何止百倍,隻剩尋常壯漢大小,給人的威赫也小了許多。


    沒等天蠶仙娘露出喜色,她便聽得一聲清晰叱聲。


    那軒轅劍倏忽騰空疾刺、後抹、再橫、再破……


    劍光如炮竹,令人眼花繚亂!


    待塵埃落定,她才注意到劍上血光——並非祖神之血,而是少年金色的血跡。


    “好,好,好!”


    從地上站起的水鏡真人驚愕半晌,讚歎道:“浴血破魔……


    隻可惜那道山河社稷圖了!”


    蚩尤以巨斧斬破了山河社稷圖,最終耗盡了絕大部分煞氣,陸安平趁其虛弱,終於梟首。


    陸安平又斬了無數劍才停下,軒轅劍發出悠長的吟嘯。


    膿血汩汩留著,所澆灌處寸草不生,他終於重重吐口氣,才發現此地竟是蒼莽山的位置。


    “喂!”


    他抬起頭,突然衝天空道:“已斬了蚩尤,何必再躲躲藏藏?”


    “誰說貧道躲躲藏藏?”


    刹那間,雲中君飄然落下,身後跟著的銀甲天兵開始清掃殘留的痕跡。


    “有驚無險…”


    那張冷峻高傲的麵容露出幾分悻悻神色,眼珠骨碌掠過水鏡真人,衝陸安平道:


    “道祖請你入三天!”


    陸安平沒有立即迴答,而是攙起水鏡真人,聲音冷淡:


    “知道了…….”


    (祝大家元宵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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