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柯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麽事兒要發生。


    血腥、死亡、怨念、執妄,都是他所厭惡的,偏偏總是陰魂不散地糾纏著他。


    他也不喜歡麻煩,可是麻煩總是不請自來。


    於是,駱柯糾結起眉頭,憂鬱了。


    ***


    時間將近午夜,空氣中湧動著福爾馬林的味道,長長的走廊,黑洞洞的。那暗黑中仿佛躲藏著可怕的怪獸,正虎視眈眈,伺機要將他們拆吃入腹。


    噠噠噠的腳步聲,帶著迴音,空靈縹緲,像來自異度空間。


    九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了料峭的寒意。


    葉析感到陰測測、冷颼颼的,他豎起了衣領。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知道哪裏,傳來女人的叫聲,痛苦、淒厲、幽怨、憤懣、絕望。


    停下步子,葉析歪著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怎麽啦?”俞允正勾著他脖子,也被他帶得被迫停了下來。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葉析問。


    幾個人齊刷刷搖頭。


    夏宇苦皺著臉,看著他:“葉析,嚇唬你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這麽幹了,你別再鬧了,剛才駱柯都快嚇死我了。”


    “我真的聽見了女人的叫聲。”葉析認真地說。


    別說夏宇了,連薑凱瑞都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小聲嘀咕:“葉析,你撒謊的技術太差勁了,表情好假。”


    俞允拍拍葉析肩膀:“算啦,我們原諒夏宇一迴,反正駱柯也嚇唬過他了。”


    意思是,根本沒人相信他說的話?


    葉析鬱悶得想罵/人。


    可惜,以他打小所受到的教育,髒話是絕對說不出口的,隻能硬生生憋著。


    “走啦走啦。”俞允自作主張拖著他往前走。


    一行人很快來到樓梯口。


    葉析忽然發現駱柯沒跟上來,迴頭喊了一嗓子:“駱柯,你快點!”


    “嗯,就來。”不遠處,傳來駱柯的應答聲。


    五個人中,隻有俞允拿著支手電筒,當然不能留下駱柯獨個兒摸黑下樓,萬一踩空就糟了,幾個人便站在樓梯口等他。


    葉析半靠在俞允身上偷懶,無聊地朝著走廊對麵的窗戶張望。


    月亮已經從雲層後麵鑽了出來,從這個角度看,就像一個髒兮兮的白盤子,嵌在窗玻璃上。


    那影影焯焯的汙漬,就是傳說中的嫦娥、吳剛還有桂花樹吧?別說,古人的想象力,真挺豐富的。


    他正想得出神,俞允突然說:“駱柯來了。”


    葉析下意識扭頭,隻見身材高挑的少年,邁著散漫閑適的步子,自走廊另一端悠悠然走來。


    心髒霍然一跳,葉析猛地直起身子,往旁邊邁了半步,也就是和俞允拉開了點距離。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俞允莫名其妙,不解地問:“葉析,怎麽啦?”


    “沒事,腳有點麻了。”葉析勉強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本能地覺得,如果被駱柯看到他和別人親昵地靠在一起,一定會生氣的,後果會很嚴重。


    完全無法解釋的古怪直覺,他一邊感到莫名其妙,隱隱約約的,還有點高興。雖然,這“高興”同樣的毫無道理,莫名其妙。


    駱柯走到幾人麵前,像剛才俞允做的那樣,一手圈住葉析的脖子:“走吧。”


    他的動作做得理所當然、毫不遲疑,但是俞允卻皺起了眉頭,暗暗詫異,駱柯和葉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近了?


    如果他沒記錯,在玩遊戲之前,倆人還很不對盤呢。


    被逼迫著洗駱柯那堆髒衣服的時候,葉析可是氣得要死。


    細想想……的確很不對勁。


    剛剛在舞蹈教室裏,駱柯居然會為了幫葉析“報仇”,捉弄夏宇。


    朝夕相處一年多了,俞允很清楚,駱柯有多懶散——就沒見他自個兒洗過衣服,不是打包迴家就是拜托給女朋友。


    又有多麽不願意管閑事——不管誰磕了碰了東西掉了,隻要不是砸在他腦袋上,他連眼皮都不會撩一下。


    這樣的駱柯,怎麽忽然之間就和葉析親近起來了?


    糾結的人,不止俞允一個,駱柯也很詫異。


    他的手臂,好像有自己意識似的,在他大腦還沒發出指令之前,已經自動自發攀上了葉析的身體。


    淡淡的、熟悉的沐浴乳味道鑽進鼻端,他有瞬間的微微恍神,很難用言語形容那種興奮的、愉悅的感覺,似乎靠近的這個人,連味道都是他所喜愛的。


    俞允臉黑得堪比包公了,他當然不能衝上去,把駱柯扒拉開,說這是我兄弟,你不能占他便宜,或者說你不能靠他那麽近。


    似乎哪種說法都讓人滿臉黑線,他隻好連連給葉析遞眼色,暗示他有點自我防範意識,別讓駱柯把爪子搭在身上。


    偏偏葉析跟傻了似的,乖乖任駱柯半摟著,一點抗拒的意思也沒有。


    俞允怒其不爭,很是惱火,這小子,今天怎麽突然轉性了?連自己的警告都不理了。


    他不知道,從駱柯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開始,葉析就愣住了。心髒猛地繃緊,有模模糊糊的畫麵在腦海裏浮現,但沒容他看清楚,畫麵就消失了。


    夏宇可沒心思理睬他們仨人之間詭異的氣氛,不耐煩地催促:“走啦走啦,都發什麽呆呢?”


    狠狠咬了下嘴唇,俞允默默轉身,支著手電,帶頭往樓下走。


    駱柯一直沒放開葉析,倆人便“勾肩搭背”地跟在俞允後麵。


    走了沒幾級台階,駱柯突然歪頭,往葉析那邊湊了湊,吸了口氣,脫口問道:“你又偷用我的沐浴乳了?”


    “你不是也常用我的嗎?”葉析反駁。


    這兩句對話說完,倆人瞬間都有點發呆,似乎,曾經在哪裏說過同樣的話?


    後麵的夏宇推了葉析肩膀一下,埋怨:“怎麽又停下了?走啊。”


    葉析沒在意他的舉動,駱柯倒是迴頭瞟了夏宇一眼:“怎麽,你很著急?”


    昏暗的光線中,駱柯眉目如畫,笑靨燦爛,宛如旭日東升,語氣也很溫和。


    夏宇卻像被狠狠戳了一錐子,臉色刷地變了:“不,不急。”


    “不急就好,”駱柯聲音越發溫和,自言自語般,“這烏漆抹黑的也看不清楚,萬一絆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扭到腳就不好了。”


    每天都有校工打掃的樓梯,怎麽會有不幹淨的東西?他該不會是指剛才在舞蹈教室見到的那個……夏宇額頭冒出了冷汗,趕緊抓住旁邊薑凱瑞的手臂。


    薑凱瑞善解人意地說:“宇哥,你害怕抓著我也沒關係,不過你能不能輕一點啊?你掐的我好疼。”


    夏宇陰沉著臉,沒搭理他,手上的力度當然也沒放輕。


    駱柯和葉析在他們倆前麵,也就是說比他們低兩三級台階,所以,夏宇看得很清楚。


    駱柯又歪頭湊到葉析耳邊——距離太近,幾乎都貼在了葉析的耳朵上,低低地說:“還知道等我,真賢惠。”


    刻意壓低的語調,給人的感覺,不是要避免旁人聽見,而是帶著一股子近乎曖昧的親昵。


    心裏驀然一顫,夏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這倆人,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親密了?


    還沒等他繼續想下去,葉析已經踹了駱柯一腳:“呸,你才賢惠呢,你們全家都賢惠。”


    夏宇以為向來不肯吃半點虧的駱柯,一定會溫柔地捅迴一刀,戳/得葉析鮮血淋漓,豈料他卻像是不以為忤,笑嘻嘻說:“我是挺賢惠的,所以做我老婆的人,一定很幸福。”


    “你還能再自戀點不?”葉析鄙夷。


    “哪裏是自戀?”駱柯理直氣壯,“我這是自信,懂不?”


    走在最前麵的俞允,突然冷冰冰插話:“過度的自信,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你腦子抽了吧?居然敢跟駱柯嗆聲,是不是活膩了?你知不知道他剛才怎麽嚇唬我的?夏宇很想好心提醒他。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駱柯居然沒反應,被俞允嗆了,居然沒反應。


    為什麽自己嚇唬葉析,要被更慘地嚇唬迴來,拍了葉析肩膀一下,就要被威脅警告,葉析踹了他一腳,俞允撩虎須都沒事兒?


    夏宇悲傷地覺得,自己被駱柯差別對待了,也就是歧視鄙視蔑視了。


    他幾乎想大喊,駱柯,你哪隻眼睛看見小/爺好欺負的?!


    可惜他餘悸猶存,嵌在天花板上的那半顆人頭,現在還時不時在眼前打轉呢。老祖宗也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不要自討苦吃了。


    他想著想著,抓著薑凱瑞胳膊的手,不自覺地加力,換來薑凱瑞的痛唿:“宇哥,疼!你輕點兒!”


    於是,夏宇心裏舒坦了,好歹在603寢室,自己不是處於食物鏈最底層的那一個。


    五個人走出醫學樓的時候,月亮又躲進了雲層後麵。


    天空黑得嚇人。


    陰冷的風,吹得巷道兩邊的樹枝,嘩啦嘩啦作響。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像是怪獸的觸角。


    “你們知道嗎?醫學樓是整個學校裏陰氣最重的地方,到了晚上,就會有無法往生的怨鬼冤魂,跑出來遊蕩。”駱柯幽幽說道。


    其實他的嗓音很好聽,有著金屬般的通透質感和磁性,柔聲說話的時候,很有蠱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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