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外物


    他突然問道,“狗子到底怎麽樣了,上次我問你,你支支吾吾不說。”


    欽天監提司笑道,“自然是極好。”他眼看紀行神色不對勁,趕緊道,“他在修煉,這狼妖元神毀得連一點靈性都不剩,我將它扔在了通天河裏,就算對它沒有半點兒益處,可也不至於連延緩大限都做不掉。”


    紀行道,“羽墨的眼睛好了,但是他給的法子太極端,不適合狗子。”


    欽天監提司道,“反正不過一死,你不如就試試。”


    紀行道,“我信不過他。放棄肉身,僅剩魂靈,再吸收強大生魂……這過程若是遭到反噬,我那兄弟還會是我兄弟嗎?”


    欽天監提司笑道,“我倒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而後他又道,“現在你挑的得意門生要把你的老仇人抓過來了,你說說,他幹得怎麽樣?”


    紀行看向渾天儀,同時渾天儀之下的大水池裏顯露出天下八十一州地圖,“大商的複辟之患是沒了,但是,天下呢?”


    紀行繼續說道,“天下八十一州,大商不過占其九州。其餘七十二州複辟早就開始了,他就算攔住了方外在大商的謀劃,但是這天下……”


    此時秦淮劍指蕭易,“方外距離此地遠去數十萬裏,今天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了。”


    蕭易這個時候反倒平靜下來,“紙是包不住火的,你做的事最後總會被人知道,真正的複辟是……”


    秦淮再度打斷他,“真正的複辟是人心。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在我做的這件惡事上借題發揮的機會。計劃至今完美無缺,你根本來不及將真相袒露到世人眼前。大商百姓隻會記得十仙門屠戮數千大商武夫,隻為報一己私仇。而且……”


    秦淮淡淡道,“此事一了,某人將自裁謝罪。”


    蕭易笑道,“你確定你就一定能將我降得住?你如此恣睢於陰謀詭計,看起來不像是個能打的。”


    秦淮語氣平淡,“在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之前,在下曾經是紀行大人貼身護衛。在欽天監乃是主殺一脈,論起殺力,你大可不必擔憂在下實力。”


    欽天監說到底其實還是個暴力機構,雖然不純粹為暴力機構,但是其中不乏有秦淮這樣的武功超群之輩存在。曾經的秦淮僅僅隻有不過真靈下三境的實力,便足以硬抗一真靈六境的殺奴,這等本事別說常人能不能比,就是老邢也要自歎弗如。


    隨後秦淮以神識傳音給十仙門所有人,“欽天監辦案,等閑退散!”


    他說這句話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不想濫殺。以他之能,便是整個修士界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遑論一個小小的十仙門了。整個修士界真正有威懾力的不過就是一個蕭易而已。然而這蕭易身處大商境內,秦淮隻要占到理,幾乎是想怎麽玩死他就怎麽玩死他。


    另外,他事先預警,也是為了在自己動手之時,若是誤傷他人,也就有了說法。人家欽天監來辦案,你要往人刀口上撞,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秦淮猜想蕭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因此做了十足的把握。他從懷中拿出一隻萬裏杵,一道烏光裹挾著這杵升上天空。欽天監中人,尤其是真靈中三境的高手,但凡需要幫助時,幾乎都可以由此借力,這和圖騰加持力量的原理幾乎一模一樣。


    隨後秦淮臉上麵具花紋頓時一變,線條瞬間變得繁瑣不堪且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就像沒有規律就是一種規律一樣。


    同時秦淮展開了自己的域,一陣奇異動量就像電流般呲的籠罩住了整個大殿。在這域中,蕭易看到秦淮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黑暗,也越來越高大,那種純粹武夫的強悍氣息如同灼熱的火光一般撲到了他臉上!


    蕭易不慌不忙,抽出一柄普通剛劍,緩緩地道,“你曾經說過會保我一命!”


    秦淮如臨大敵,就看蕭易要搞什麽花樣。


    可剛劍卻沒有任何變化。


    蕭易咬肌一緊,顯然遇到了他沒有預料到的情況,“李離!”


    秦淮一聽這個名字,急忙展開神識四處搜尋這個人的蹤跡,卻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知道遲則生變,謹慎地走近蕭易之後,那李離的身形依舊沒有出現。而後他一劍穿透了蕭易的琵琶骨,劍身便卡在蕭易骨骼之間。


    蕭易瞪大眼睛看著手中那把劍,不顧傷痛地大罵一聲,“李離無能!”


    此時十仙門外一掃地童子放下了笤帚,對天一禮,“既然是欽天監辦案,自然沒有阻礙的道理,師弟頑劣,望提司大人海涵。”


    自始至終,也沒有任何人去救蕭易。秦淮原本以為會費很大的力才能擒住這蕭易,哪裏料到會這麽簡單。之後的事就簡單了,他一路將蕭易押送到了京城。至此大商的複辟之患,他算是阻攔了下來。


    此時的過槍門不過一片廢墟,付湯像個傻子似的看著已經變成了肉泥的同門。當初賴以為豪的宗門不過頃刻間成了土雞瓦狗,而他卻連這個過程究竟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褚門圖帶走老邢等人時,可沒有管他的死活。他算是過槍門最後一個弟子了。


    修士界四大宗門的宗主到了這個時候,就算腦袋裏麵裝的是屎也知道他們雖然算是毀了過槍門,卻輸了大勢。這個時候他們哪還有心思迴宗,早就各奔東西逃命去也。


    過槍門死了這麽多人,消息剛剛傳出去,就來了一個更大的消息,當今聖上十六皇子於過槍門潛修,如今生死未卜。緊跟著官府訃告出來,大商修士界四大宗門集結所有修士之力,行刺十六皇子,蠱惑百姓,收買人心,意圖謀反……


    大商朝廷應對此事的過程之快,與當初吳世光對付刑之明時如出一轍。明白整件事來龍去脈的人都心知肚明,不明白這個事的人,隻曉得窩藏於大商數十年之久的修士界原來是個刷了金粉的邪道。這件事氣得不知道多少意圖修仙的讀書人絕食三日以撇清自己與修士界毫無幹係。不到三年時間,大商修士界算是成了個傳說。在那之後,諸子百家在當今聖上的推動下幾乎是遍地開花。至於諸子百家的勢力發展大了之後,會不會發展成下一個類似於修士界勢力的存在,就不是現在的人能夠預料到的了。


    同時,在大商某地,一個名為徐叢禧的小將居然官階連升三級,也不知道是得到了哪一位大人物的賞識。


    不過這都無關緊要,一個小小地方官的調動,或者一個無名武將的升遷,對於許多人來說,這輩子都與他無關。與每個人息息相關的,永遠都是站在最高處的那些人。


    老邢昏迷了很久,他從來不允許自己昏迷這麽久。因為他是個老江湖,他背後也沒有任何退路,一旦自己失去神智,他在內心已經默認自己與死亡無異。原因很簡單,他認為沒有人和在他最無力的時候會保住他的性命。紀行在的時候,他或許還會踏實點兒,但是紀行不在。


    其實昏迷期間他醒過很多次,但是眼皮子就像墜了萬斤重的鉛一樣,任他如何努力也睜不開。同時他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後腦勺像是被什麽東西黏住了,他想挪動一下脖頸都做不到。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還活著,不過也僅僅是活著,因為他忘了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變成了這樣。一旦他開始思考這些問題,腦袋裏麵就像被一隻烙紅的鐵釺子紮了進去還攪和了一遍。之後他索性不再想這些事。


    他現在的昏迷其實已經與傷勢無關,完全是因為褚門圖拿出的真靈仙台後勁太大。不管他什麽傷,三年時間總該治好了,真正阻止他蘇醒過來的,是體內巨大的能量不能及時消化。


    秦淮的狀況不比刑之明好,他自從將蕭易押迴京城之後,便被欽天監提司剝了所有權位,軟禁在了欽天監的水牢之中,三年來都暗無天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提司大人肯定是知道的,將他關起來,他自然能夠理解。隻是他不知道這種囚禁生涯會持續多久。


    欽天監人才太多,他曾經也這樣囚禁過別人,很多真靈高手一旦被扔進了這個牢籠之後,很有可能會被人遺忘一輩子直到死去。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遺忘,但是紀行交代他做的事,他自認為做到了,心中也就沒了遺憾。但是他在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想見紀行最後一麵,自裁之事也就一直擱置。


    方外在大商的謀劃幾乎是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因此這三年消停了不少。至此方外發現大商就算沒有擺在明麵上的強悍力量,依舊能夠對他們的舉動造成莫大壓力。這壓力的來源便是欽天監。


    一時間,整個天下似乎都安靜了下來。但是真正的暗流卻仍舊在拍打出驚濤駭浪。


    不可能會有人允許這一種安逸的日子持續太久,方外不願意,大商不願意,紀行也不願意。


    老邢睜眼了,他迷迷糊糊地扭動了幾下,發覺自己似乎已經有了力氣,眼皮子上的萬斤重物也輕了不少。於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周圍又是怎樣的一副情形。他戰戰巍巍地將自己撐起來,而後看到了一個讓他不敢有絲毫動作的背影。


    關押著秦淮的牢門也開了。秦淮以為自己會被關更長時間,但是似乎自己被誰想了起來,因此他靜靜等待自己究竟會迎來怎樣的命運。牢門之外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讓他感到十分奇怪,過了許久,他打算親自去看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但是這水牢之中有一個強大陣法,將他壓得連神識都動用不了,更遑論走上兩步。在走出牢門的這點兒時間,他感覺就像過了幾十年一般……


    老邢看到那人背影之後,原本虛弱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但是很快有一個人過來為他擦拭身體。那人輕聲道,“師傅。”


    老邢竟然一時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轉頭看去,原來是甲讓。


    甲讓道,“師傅,這兒很安全,不會有什麽事。”


    老邢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泡在一個淺水池子裏,他緩緩站起來,對著那人背影試探地問,“羽墨?”


    羽墨沒有迴頭。


    老邢已經確認這就是羽墨,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他覺得自己現在隻是一個剛剛蘇醒的傷患,沒有必要追問太多。


    甲讓見老邢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背影上,便道,“隻是一尊石像,不是他本人。”


    老邢皺眉,“我昏迷了多久?”


    甲讓道,“三年。”


    老邢深吸一口氣,“為什麽這兒會有他的石像?”


    甲讓道,“這是提司大人安排的。說這裏是一處天然療傷之所,將你放在這裏,隻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而且,羽墨前輩曾經在這裏潛修過幾年,為了治他的眼疾留下了一尊石像。”


    老邢鬆了一口氣,“還好,若是真的碰上那廝,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他想起什麽,“宗門呢?”


    甲讓已經十分平靜了,“沒了。被蕭易一掌毀了,師弟們一個沒留下。秦大人阻止複辟的大業也實現了,朝廷因為這件事幾乎打光了大商境內所有修士。另外,小師弟是十六皇子。”


    老邢聽完甲讓所說,心中卻是一點兒意外都沒有。他早猜到秦淮為了這件事會用一切手段,“都結束了。”


    甲讓點頭,“師傅,都結束了。”


    水池裏不知道哪裏在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欽天監這座牢內靜得隻剩下滴水聲。秦淮趟過水牢走到門口時,整個人便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他看著牢外那人,許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最後隻剩下一句,“紀行大人!”


    紀行迴過頭,對秦淮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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