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狗屁?”


    “快轟他下去!”


    “沒人管老子就要動手了?”


    ......


    “第二,我想和各位講講,今日之中國。”


    “住口!”


    “哪來的流浪漢,想要危言聳聽?沒門!”


    “中國這麽大,關我鳥事?”


    李釗毫不理會,繼續說道:“從不遠處,清廷腐敗,中國積弱多年,洋人叩開國門,又是割地又是賠款,泱泱華夏,竟無一人扛起中國的脊梁,紛紛竊國逃命,美其名曰舍車保帥,真乃禽獸不如!”


    “那也是國家的事情,關老子們鳥事?你快讓開,你讓老子聽不了相聲,這就關老子的事了!”


    李釗心神微顫,麵色蒼白,卻依然說道:“好,就算國家的事情,你們覺得遠,那就說點兒離你們近的,河安城的百姓們有沒有被無限收稅?你們有沒有覺得,自己明明還不錯的家世,這幾年越往後越差?你們有沒有被人欺負了,報官無門,你們有沒有覺得,清廷滅亡了以後,那些身居高位的新一代統治者,喊著民主的旗號,卻從來沒有真正給過各位民主?你們又什麽時候,有過人權,有過不被人當狗使喚在人前人後,有過真正作為人的尊嚴?”


    底下有一瞬間鴉雀無聲,可緊接著又是罵聲四起,但相比之剛才,好像已經好很多的樣子。


    有人沉默,可有人居心叵測突然問道:“那你說說來,你的意有所指,究竟是在說誰?”


    這話說出來擺明就是一個陷阱,要李釗往下跳,無論是說袁氏中的哪一位,還是南方的任何一位,都有攻訐政府官員的嫌疑,尤其是袁氏,這在袁氏的一貫行政中,絕對是大忌中的大忌,袁氏不反對民間議政,但是也絕對禁止,攻訐政府高官,視為反叛,至於罪名安排成清妖餘孽還是異端邪說,就要看其言論,有多可惡,該不該殺了。


    如果李釗這時候指明袁氏,那他絕對不會再有當初遇見何天宗的運氣,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格殺勿論。


    可他們不知道,李釗本就是因為言論的問題而被袁氏的人追殺,以至於當初在前往魏都城的路途中,被人截殺無路可逃時,被何天宗恰好遇見,才起了惻隱之心,救出虎口,留下了一條風雨飄搖的性命。


    所以,在此刻,李釗明知是陷阱,可依然怡然不懼,頭頂天,腳踏地,朗聲道:“我李釗說的就是袁氏,周興泰、傅文甫、段瑞之流!”


    眾人這一刻徹底噤聲,但接下來,令他們更加震驚的是,李釗馬上就又伸手指著南方嚴詞道:“還有汪衛,陳實之流!”


    這下,全場鴉雀無聲。


    但緊接著,在木台下的座椅中,有人站了起來,怒喝道:“異端邪說,更是清廷餘孽,我堂堂河安城,豈容你撒野?”


    李釗哼了一聲,眯眼道:“閣下是此地父母官?”


    這人不置可否,冷冽道:“來呀!拿下!”


    人群之外,有人影晃動,一聲聲刀出鞘的刺耳尖鳴響起,還有一聲聲槍上膛的冰冷鏗鏘。


    李釗怡然不懼,譏諷問道:“敢問今年收了幾迴稅,又是如何巧立名目的?”


    “放肆!”這人轉身對著百姓說道,“這醉漢純屬邪教,請各位父老莫聽他的一派胡言!”


    這人說完,將目光放遠至人群外,對著一個跨刀漢子下令道:“粱捕頭,你還不動手?!”


    李釗哼了一聲,“且慢!”


    那人迴過頭來,目光中精光四射,“你還有何話講?”


    李釗大義凜然道:“我自知一死,但請讓我把話說完!”


    那人不耐煩冷哼道:“沒門!動手!”


    人影晃動,本來一副歡騰的場麵,立刻就像是炸了鍋一樣,不少人離席逃命,不敢看這熱鬧,但也有人目光火熱,一定要親眼看見台上的那個醉漢人頭落地才舒服!


    自從清廷倒台以後,已經很少見過官府在眾目睽睽之下砍人腦袋了,聽說現在都改成槍決了?


    李釗最後朗朗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國之不國,家又何在?我說的是他們,但是更可恨的就是你們!是你們,是你們,你們用最無辜的眼神,最弱勢的外表包裝著自己,這個國家,這個國家到了現在這副千瘡百孔的局麵,完全是你們的麻木,你們的懦弱,你們的冷血,你們的無情無義造成的!”


    跨刀漢子在李釗說時就已經兇神惡煞的走到木台跟前,李釗一刹那眼若銅鈴,怒聲對他喝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那位跨刀漢子猛然楞在原地,肝膽俱顫,竟是半點移動不了腳步。


    而這話說完,底下稍微安靜的人群瞬間就又不樂意了,集體大聲討伐,各種難聽的言語都清晰地飄進李釗的耳朵裏,可無論是罵他祖宗的,還是罵他自己的,都不是最難聽的,畢竟大家不都是一個祖宗?


    李釗最覺得難聽的,是那些人竟然飽含期待的一聲聲富有節奏感的,喊著:“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


    李釗含淚望著眼前台下的人們,活蹦亂跳的人們,每個人都會揮手擼袖,每個人都會拐著彎的罵人,也都會直接的用最粗俗的語言來表達內心的不滿,可是,可是也恰恰是在這樣嘈雜的時候,他仿佛自己的靈魂被抽離至高空,俯視人間,就像是麵對著一群行屍走肉,他們嘴皮子底下也再沒有一句有用的聲音,而那些或光鮮,或平俗亦或者醜陋的外表之下,該是藏著一具具怎樣蒼白的靈魂啊。


    李釗皺著眉,心中如受千刀萬剮,這一刻,底下無數清醒的國人,竟然好像連他這個醉漢都比不上。


    但,同樣是為了他們,不知道,在暗處,在看不見的地方,有多少人在竭盡全力的拚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國之將亡,竟然是這樣一副歌舞升平的太平模樣,人心已經摔在地上,拾掇不起來了。


    李釗強自咽下本來還想說的滿腹牢騷,事實上,也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了,李釗滿麵淒然,收迴一把手,站起身來,低著頭,竟然無比落寞失望的鞠了一躬,“對不起,各位,我喝多了。”


    “那就快滾下去!”


    “現在滾還來得及,老子沒空陪你玩,叫上你娘還差不多!”


    也有人比較中肯,隻是說道:“一場鬧劇而已,還請周先生開始表演。”


    李釗慘淡一笑,然後慢慢下了木台,落地之時,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這五層繡紅高樓,他驀然覺得,這地方,真不適合自己。


    周先生突然喊住他,“李釗!”


    李釗從高樓上移開視線,落在這位目盲中年人身上,最後拒絕了這位周先生有可能的善意,搖頭道:“先生請繼續表演,請恕我李釗叨擾之罪。”


    李釗說完不再看他,默默走到那位跨刀漢子身前,聚攏雙臂,挑眉道:“拷上吧?還是直接就地正法?”


    跨刀漢子還沉浸在剛才的驚駭之中,這時迴過神來,依然驚心動魄,原來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竟然有這樣的氣場,方才的一下,令他如麵對一尊活神祗,威壓臨身,寸步難移。


    漢子一言不發,轉頭望向木台下那位發號施令的人,那人揮了揮手,跨刀漢子微微愣神,然後點了點頭,拿出鐵鏈鎖住李釗,低語道:“對不起了,兄弟。”


    那位縣長大人的意思,就是要秘密處決。


    跨刀漢子說完,李釗冷哼一聲,酒勁兒上湧,這個時候,還真感覺了無牽掛。


    隻是有些遺憾。


    他抬起頭,仰望星空,有所期待,不知他死後的中國,會在多少年後,好起來?


    但是,李釗在抬起頭的那一刹那,卻猛然間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一雙清澈的眼眸,還有一縷白光。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抬頭望去,隻見夜色下,不知什麽時候,一縷白芒如驚虹遊龍一般從天而降,大地猛然撼動,有一道三尺劍光,有如清風明月,無處不在,卻無堅不摧!


    李釗和跨刀漢子都未看清,可是他兩人都同時感覺到,手中的鐵鏈,幾乎在一刹那的功夫後,化為齏粉!


    跨刀漢子戛然怔住,震驚的無以言表,李釗低下頭,賭氣一般道:“謝安!我不用你施舍!”


    待白光斂去散盡,場中有人也認了出來,紛紛高唿道:“謝安!是那個獨鬥老太監的神仙人物!”


    謝安負手而立,飄飄然如羽化仙人,站在李釗的旁邊,扯了扯嘴角道:“我從來不施舍,但也從來不欠別人的。”


    說完看向那位發號施令的河安城縣長,“這個人,管我叫爹,以後我不希望你們找他麻煩!”


    李釗勃然大怒,“去你媽的!童姐屍骨未寒,你就來這種銷金窟,你對得起她嘛?!你知不知道她死全是因為你!給你取那封爛信,臭信!”


    謝安心中絞痛,可是目光依舊望著那位縣長,冷喝道:“閉嘴!”


    那縣長本身已經嚇的麵無血色,可是他對修行者早已經憎恨到了極點,因為就在前不久他的兒子就是死在一個不知名的修行者手裏,還也就在這鳳暖閣,所以他心底怒氣衝天,再加上此刻這麽多河安城的百姓圍觀,他更加不能就這樣下不來台,縣長咬著牙鼓起勇氣道:“修行者就這麽霸道?”


    謝安哼了一聲,身形突然倏忽間殘影一片,隻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縣長的身前,揪著他的衣領道:“你信不信,就算不用修行者的神通,你的髒事醜事,我也能給你一樣一樣如數家珍的抖出來?”


    縣長麵色慘白,終究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無力點頭道:“那,那一切聽上仙吩咐!”


    座椅上此刻還在的幾個人中間,那位麵如女子的中年人看了半大天擊掌笑道:“小子,有點兒魄力。”


    謝安看都沒看他,中年人起身輕聲笑道:“後會有期!”話落身形如輕煙飄散,而一直在座首的那位老人突然道:“年輕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謝安哼了一聲,“你是誰?要是我不呢?”


    老人眯起眼,不再多言,雙手之間猛然棋子翻動,隻見一白一黑兩道光芒同時臨近,謝安放開那位縣長,含胸拔背,正麵迎敵,並指作劍,體內劍意浩蕩,天地元氣瘋狂唿應,一滴心頭血凝聚,漫天劍意刹那乍現,隻聽的轟的一聲,場中一瞬間絢爛無比,各色光芒呈現,木台轟然坍塌!


    地麵塵土飛揚,一片狼藉。


    兩人交手隻互換了一招,便都停手,老人原地不動,謝安退後了五步,手腕處滴滴滲血。


    老人一手白棋,一手黑棋,雙目間精光如電芒一般吞吐,突然桀桀怪笑道:“要不是有別的原因,老夫今日必取你性命,小子,敢不敢再約個時間?”


    謝安站直身形,今天因為聽了李釗的一番話以後,出劍何其快意,不光是因為李釗竟然為童姐傷心至此,更是因為李釗心懷天下,乃是真正的君子,真正的讀書人。


    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是謝安真正佩服的,所以剛才別說是和那老人互換一招以後還有餘力,就算被那老人一招破滅生機,他也要拚死護下李釗!


    謝安道:“隨時候教。”


    “好小子!嘿嘿,”老人思索片刻殺機畢露道,“這樣吧,下次,不管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下次見麵,老夫和你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去見閻王!”


    謝安麵無表情,同樣冷冷道:“好!一定奉陪!”


    老人嘴角揚起,身形也如之前的那位中年人一樣化作輕煙,霎時消失在場中。


    老人走後,謝安嘴角流出一股鮮血來,氣喘不止,渾身氣機紊亂,他現在和三境後期的硬碰硬,還真是一點兒勝算都沒有,除非不聽黃希雲的話,再次借用那柄小劍的劍氣。


    能殺了老太監,完全是偶然中的偶然,第一是因為老太監入魔以後,心智降低,第二是老太監不知為什麽對劍修有著天然的懼怕,竟然作繭自縛用那石丸營造了絕對無元氣的空間,最後反而被謝安在南宮毅的一旁協助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當雙方都是絕元狀態下的時候,謝安身負宋涇的武道拳意,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謝安憂心忡忡,這一交手以後,他對自己的情況認識的更加深刻,也對三境後期這樣一個此界已經是巔峰中的巔峰有了一個更加清楚的認識,元氣化罡,三境後期幾乎是心心念念的事情,而且天地四方,即是身體四方,他們身邊沒有元氣,隻有純厚的罡氣!


    四正為罡,一境修氣,二境修意,三境修罡。


    三境以後,稍微前進一步,都好比在二境之中攀爬無數迴。


    尤其對於劍修來說。


    謝安自從有準備計劃給雪姨報仇的時候就已經瞞著黃希雲修習小劍之上的運氣法門,所走竅穴關府也一直以來都比較通順,可是三境以後,用罡氣行走的時候,竟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的竅穴就像是堵了一樣,每一座都像是有大軍鎮守雄關一般,他引進而來的罡氣很難運轉如意,化成他一直所修煉的那柄琉璃小劍的劍氣。


    所以他現在對敵,除卻借用小劍本身的劍氣以外,最大的依仗就是這些年以來,潛移默化而來的小劍劍意凝聚而成的心頭血,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這種心頭血,就算用二境的實力釋放出來,凝聚天地元氣形成劍氣也都往往無堅不摧!


    黃希雲給他的小劍,似乎,真的是他配不上人家,這小劍,總給謝安一種很危險的感覺,就好像,隻要人家不受他壓製的話,從頭頂百會穴冒出來,隨時都能斬天裂地。


    所以,當初謝安去大衍山救小二黑的時候,他有一萬分的自信,誰也擋不住。


    除了小劍劍意,還有就是曹澤的山水劍意,小劍雖然不喜歡,但謝安自然不樂意,不可能因為你不喜歡,我就放棄了當年的劍神的絕世劍意吧?


    而且,謝安還打算著,曹澤的劍意,幾乎可能是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他主要的對敵手段。


    除此之外,就是宋涇的劍意和拳意。


    謝安聽說一個人不能同時擁有兩道及以上的劍意,除非是有驚世天賦的人。


    可是謝安現在已經有三道了,當然就差凝聚成一體。


    但可惜的是,謝安從沒有自己的劍意,謝安每當想起這個,都有些黯然神傷,水箱裏,宋涇說假借外力,終究不是上乘。


    謝安深以為然,但黃希雲從來沒有說過,讓他體悟天心,凝聚自己的劍意。


    那將來如果渡劫的話,又該怎麽辦呢?


    沒有自己的道,一定是不行的。


    謝安咬了咬牙,長出一口氣,心思電轉中,平複了氣血,緩解了一下傷勢。


    謝安走到李釗身邊,和他並肩向外走去,他當然不是來看戲的。


    李釗,這樣的人,更不應該摻和在修行界裏邊,謝安心裏給他有個好去處。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李釗默默跟在謝安後麵。童姐在天之靈,一定能看得到,這一夜,這個在世上最在乎她的兩個人,並肩而行,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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