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江楚送別了一同逃出南京城的一行人。


    其實以玉墨和紅菱的打算,本是留在這佛山城內的,她們奔波南北,終於落腳安定,也見得了金樓不輸南京的繁華,便有幾分留戀。


    不過江楚卻極力勸她們幹脆徑直再往南下,到了香江定居才是最佳,日本人隨時有可能南下,佛山畢竟不安定。


    提及日本人,江楚又言之鑿鑿,基於對他的信任,女人們便就此打消了留在佛山的念頭。


    同行的,還有約翰,這個洋人也準備前往香江,他準備在那裏公布手中的膠卷資料,將日本人在南京的罪行公之於眾。


    不過江楚卻勸他抵達香江後,要做的事也應該是結交香江上流社會的人,立穩腳跟為重。


    公布罪證這件事,還是要等他到香江後,再行商榷。


    約翰手裏拿捏的證據,一旦公布出來,會導致日本的國際形象一落千丈。因此隻要他出聲,那麽日本人必定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江楚在香江的勢力還未建立,彼處正處於混亂的階段,可能難以護住約翰。


    女學生們和喬治,也都一同前往香江,她們將在那裏聯係各自父母,等待與親人團聚。


    人潮湧湧,離別之際,依舊是有幾分不舍的,學生們個個垂淚,而嘴皮子最為刻薄的紅菱,望向江楚的眼神裏都帶著幾分感激。


    她們嚐遍了人情冷暖,自然明白這條命是因誰而得活,如何一路艱險地逃出南京城。


    “到了香江,都做些正經營生,好好活下去。”


    紅菱白了他一眼,嘴皮子一翻,說道:“我們姐妹這營生可就不正經了?”


    江楚苦笑,一路的相處照料,他知道紅菱就是個嘴上不願服人的性子,盡管是心中認可這話,也要先在言語上占幾分理兒。如果自己和她辯下去,怕不是要誤了點,這女人嘴上還是不服輸。


    他直接轉而看向女學生們,擔憂她們到了陌生的香江慌亂,便安慰道:“香江是個好地方,約翰和你們一同去,他會照拂你們的。”


    李楚楚拽著他的衣角,低聲問道;“楚大哥也一起去香江嗎?”


    江楚點了點頭,見李楚楚表情有些欣喜,卻又道:“不過可能要耽擱個一年半載。”


    “那我也留在佛山。”女孩孤獨一人,江楚就是她一直以來的依仗,對他更是極為依戀。


    書娟本也是如此,不過她父親孟繁明已經迴來,心中更加安定,不似李楚楚那樣依舊有著對陌生的惶恐不安。


    “接下來日子,我有些事要處理,也不會留在佛山。”江楚眼神閃了閃,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說,“你們先去香江吧,不用擔心,我會安排人照顧你們。”


    李楚楚低沉的點了點頭,卻又問了一句,“我們會贏嗎?”


    江楚一愣,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雲,點頭道:“雲一時能遮住陽光,但太陽就在那裏,光芒總有一天會透過雲層照射下來。”


    “中華民族可以被打敗,但不會被打倒。”


    緊跟著,他和約翰擁抱了一下,囑咐道:“到了香江,如果有什麽困難,可以找一個叫馬鯨笙的人。”


    “另外,我這裏有幾封信件,麻煩你交給他,讓他找到收信人,轉遞出去。”


    約翰接過信件,點了點頭,振奮道:“我在香江等你,我們一起揭發日本人的獸行。”


    江楚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時間已經到了,她們轉身離去,江楚站在原地遙遙地招手。


    玉墨落在最後,卻忽然停住腳步,迴過頭認真的看向他,問道:


    “沒有什麽對我說的嗎?”


    江楚隻是笑,卻不接她的話。


    女人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依舊萬分優雅,輕聲道:


    “那...祝你成功。”


    ————————————————


    轉迴金樓,一夜無話。


    清早,金光萬丈,江楚起身,在院子裏慢慢打拳架子。


    丁連山早早起了身,也就坐在一旁,盯著江楚一拳一腳地演練。


    這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老先生之前已收到宮家的信件,知道自家這個徒弟在宮家推演五行十二形,想要畢其功於一役,卻險些害了性命。


    丁連山眼光何其毒辣,自然發現他闖過生死關,遠行歸來之後,境界與氣質都有所變化。


    心中略微算一算,丁連山也清楚,火候多少也該到了。


    不過因為有前車之鑒,他對此更是甚為牽掛,便總在一旁觀摩,以備不時之需。


    江楚眼下的確是想再試一次,他從南京走出,整個人從內而外仿佛新生,像是有一層無形枷鎖被衝開,心和意都到了一個地步,已經到了要沸騰的程度。


    這一次的打法也和在宮家那次不同,少了那份躁動,沉神於心,整個人浸入其中,慢悠悠的如同身在泥水中,拳腳動作柔緩,發勁如抽絲,浸意不以力,仔細的品味其中拳意道理。


    暗勁在於柔,但卻不是柔弱無力,而是形斷意不斷,綿綿而不絕的柔韌性力道。其須以剛柔相濟,剛中有柔、柔中有剛。這個煉氣化神的過程,也就是消去剛勁,漸長柔勁的過程。


    江楚心神浸入拳中,自來到民國大時代的一幕幕,皆好似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晃過。


    丁連山自教他形意功夫時,也就曾經說過,拳不在於形,而在於意。


    傳說形意溯源自達摩老祖,後人有詩雲: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意練功夫。


    形意內三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相互牽動,相互馭使;內三合催動外三合,需要融入自己的精神、意誌、心靈、念想,拳法才能夠鮮活,拳意才能夠不朽。


    所謂:“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


    初來乍到,丁連山攤邊贈餅,話論南北。


    北上津門,一擊十九家,長短兵刃相擊。


    山東濟寧,上元武館暗殺一役,困獸生死一搏。


    拜訪培德裏,堂前燕、龍紋筷,千金難買一聲響。


    香江黑拳擂,形意鬥詠春,馬形戰西洋。


    奉天大雪天,五行十二形;太原斬叛節,大槍挑漢奸;南京赴難去,生死走一遭。


    來到民國後的一件件事情,好像一幅幅畫麵一樣,浮現在江楚心底。他的意識慢慢從拳腳中抽離,而是以有形之精轉為微妙的無形之氣,以意領氣,以氣帥形,意動氣動,以氣催力。


    他的拳不再快而猛,刻意追求搏殺效果,而是逐漸歸於自然,遵循法度。


    江楚的內裏,也逐漸歸於平靜,如深山古井,平靜無波,倒映著山巒雲朵,藍天飛鳥。他的心靈平靜而柔和,如赤子一般,逐漸鬆弛。


    習武之人,隻有在“萬源如洗淨、身心亦已冥”的物我兩忘的空明境界中,才能真正做到調息運氣,綿綿不絕。


    在南京時,甘道人知道他困在明勁難攀,對他拳腳予以了點撥,便有提到一點,所謂:“胸中純白、意無所傾;誌若流水、心居空城。”


    這就是要求人們心如明鏡,寸念不生,在唿吸吐納之中,以意念引導氣的運行,如輕雲浮行於體中,使之麵麵相續,循環不已。


    他講:明勁入暗勁,不可求快求猛,心必浮躁,心躁則氣上浮而散亂,無法聚斂周流。拳須由外向內而練,以有形之精轉為微妙的無形之氣,由四肢軀幹表露於外的剛猛之力,轉向以內氣為主的剛柔相濟的力。


    為什麽天下的拳師,明勁有成的大有人在,可真正踏入暗勁宗師,卻少之又少。就是在於打慣了明勁的人每每無法於此時保持鬆靜,控製不住意念,才遲遲練不出來。


    “以心行氣,務令沉著,乃能收斂入骨;以氣運身,務令順遂,乃能便利從心。”


    江楚一招一式中,都多了一絲空靈和沉穩,所謂大巧無工,拳腳隨心催動,雖失其形,卻得真意。不發勁之時,拳如柳絮搖擺,輕靈細舞;發勁之時,正如山石墜砸,招大而力沉。


    丁連山老先生蹲在一旁,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眼裏有著掩不住的讚賞。


    他沒有說話,而是任由江楚去體悟。


    但見江楚身形挪轉,寸勁迸發,全身的肌肉在這出拳的一瞬間,好像一條條蟒蛇一樣猛地竄動繃緊,須發汗毛都觸電般炸起。


    勁發於丹田,奔入洪流,牽動全身的氣息都在這一刻像是沸騰一般。


    江楚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似乎有股暖流湧動,朝著拳頭奔騰而去。


    他拳眼向上,拳心向裏,力在拳麵,臂不全釗,力由根發,崩拳短促突擊,既快又烈,猛地砸在了眼前的木樁上。


    拳頭上的毛孔適時一鬆,被鎖住的能量熱量如同滿蓄的洪水,堤壩突然打開了這一個口子,勁力頓時蜂擁而下,體血精力都化做這股能量和汗水,一起通過打開的毛孔奔湧而出,擊打在木樁上。


    砰!


    沉悶的聲響傳出,木樁應聲而折,木屑紛飛!


    江楚摸了摸,斷裂處有些許的潮濕水漬,一些木塊上,還有如同針刺的小孔。


    他拳心濕噠噠的,也流淌著汗液。


    這便是暗勁,激發的瞬間,噴薄如針!


    暗勁,成了!


    內家拳明勁講究的是一個“鎖”,鎖住毛孔。


    而暗勁的要求,卻在於一個“開”,隨意控製毛孔的閉合,將鎖在身體裏的元氣如子彈般打出去。


    瞬間的勃發,體血精力都會化作這股熱量能量和汗水,一起通過毛孔釋放出去。因此,暗勁打人,其消耗的體力要比明勁大上十倍。


    以江楚的實力,他鎖住毛孔不鬆,憑筋骨的力量打人,可以從街頭打到巷尾;但勃發暗勁,卻不過在數合以內,身子就會疲勞。


    而一旦控製不住全身毛孔,就會導致體內元氣奔瀉,結果自然是一下子泄力乃至休克。


    這就像是壓箱底的底牌,威力大、殺傷力強。


    但沒到丁連山、宮羽田,乃至於甘道人那種境界,卻不能輕發。


    今日,江楚入宗師境。


    宮家的東西,形意八卦門的東西,他要去取迴來。


    他目光遠眺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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