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肇禮堂。


    這宅子占地頗大,栽種的綠植盎然,幾合幾開,古色古香,端的是處豪宅。


    老先生坐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擺著蒲扇,微眯著眼,像是半睡半醒一樣。


    背後院門咯吱一聲被推開,黑衣蒙麵的男人側身走入,反手便關了院門,他步伐不慢,卻落足無聲。


    老人抬頭看了看月色,算算時間多少已到,便自搖椅上起身,點燃了三炷香,在堂中祭拜。


    直到這繼續上完香,他才轉過身看著身後無聲無息立著的男人,一身黑衣精瘦而幹練,黑布蒙麵,露出的一雙眼,鋒銳如刀。


    “沒有必要這麽裝扮,反倒是引人注意...”老人搖了搖頭,勸了幾句,男人沒有反應。


    他也知道對方一定是在無人處蒙上的麵,倒懶得再深究什麽,隻能無奈伸手,“來這邊來談吧。”


    男人順從地點頭,彼此相對而坐後,這才解開了蒙麵的黑布,露出一張冷峻的臉來。


    “張天誌,你何必整天苦大仇深?像是我欠了你八百吊錢似的。”


    老先生低頭沏茶,撇了撇嘴,絮叨道:“自你跟了我,這收益也不小吧,我廟祝什麽時候虧待過你?”


    張天誌冷著臉沒有接這話,隻是從口袋中取出了一枚帶血的扳指,放在大理石的桌麵上,慢慢推了過去。


    廟祝接過,在手中觀摩了一陣,嘖嘖了兩聲,從腰間取下一隻黑布袋,裝入其中。


    “你啊,幹嘛要去守這麽多的死規矩。”他念叨著,一邊掏出一遝錢來,推了過去。


    “做我們這一行的,就是要心狠手辣。”


    “你剛入這行,這第一單生意做得倒也還不錯。”


    廟祝抬起紫砂壺為他倒滿一杯,勸道:“小孩不打、女人不打,善良的不打。這樣很多單子,你都接不到啊。”


    “你想開武館我知道,可香江寸土寸金,不早點攢足了錢,再拖下去,你的拳頭都不夠壯了啊。”


    “不做。”張天誌抬起茶盞抿了一口,依舊是硬邦邦地搖頭,似乎完全沒有思考過這些提議。


    “壞規矩的事,我不做。”


    “唉!你這人就是個死腦筋,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廟祝敲了敲桌麵,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你一個人拉扯著個小孩,年輕人不勤快點,怎麽養家,怎麽立業啊。”


    這些話,張天誌卻是充耳不聞的,他隻是低頭數了數錢,塞入自己口袋裏,起身便要離開。


    可就在這一霎間,院門突然被人敲響,兩三聲的叩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廟祝雖然人老,動作卻不慢,在第一時間站了起來,一隻手已經在腰間摸去。


    而張天誌更是全身汗毛豎起,肌肉齊齊繃緊,扭頭緊盯著廟祝。


    兩人對視了一眼,廟祝咬牙低聲問道:“你小子,想陷我的?”


    張天誌緊皺著眉,一臉的疑惑,卻也做不得假。


    廟祝是個什麽人物,在香江能幹做這種生意的人,一對老眼何其毒辣。


    張天誌表情落在他眼中,廟祝已瞬間將張天誌排除懷疑,繼而問道:“你身後有尾巴?”


    “不可能...”張天誌搖頭,臉上驚疑不定,皺眉低頭,似乎是在迴憶。


    那敲門聲又響了兩聲,不急不慢,卻像是砸在他們心頭。


    “也是...沒人會沒事跟著一個車夫的。”


    廟祝也有些犯嘀咕,但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張天誌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瞬間反應過來,問道:“小子,究竟有沒有尾巴?”


    張天誌眉頭皺成川字,咬牙點頭,“有一個車夫,我當是以為和我順道而已,便沒有注意...”


    他在外的身份,本就是黃包車夫;但如果跟蹤他的人同樣也是黃包車夫的話,那出於燈下黑的慣性,還真的就會由此忽視。


    “小子,你可害苦我了!”廟祝一張老臉皺得像是生吞了黃蓮,氣急道:“我們這行,見不得光,被人追到老家來,哪裏還有好的。”


    老家夥麵色一狠,咬牙衝張天誌一擺手,“你引來的,你去開門。”


    張天誌直直地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是微微點頭。


    ————————————————


    咚咚咚...


    三聲叩門聲響,張天誌身體緊繃如弦,一手拉開院門。


    吱呀一聲響起時,他整個人重心一甩,已是順勢一步搶出,拳走中線,寸勁帶風。


    這一手速度極快,隻在一個閃身瞬間,拳頭已經揮出,搶的就是一個先手。


    一般人若是遇到,迎麵就是一個黑影砸來,哪裏能擋得住。


    可眼前這人,卻是草帽壓得低沉,那拳風朝著腦袋擊來,卻依舊不閃不動,雙手十字一鎖,穩穩接住他拳頭。


    尋常察覺到有拳頭砸向腦袋,會如同條件反射一樣去躲。可人的頭哪裏能有人的手快?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中途截住那拳。


    眼下這人便是如此,截住拳頭後尚還不停,追步踏出,欺近短打,同樣是拳走中線,寸發寸打。


    張天誌心裏先是一驚,這拳路熟悉,他一時有些犯嘀咕,手上動作卻不慢,硬生生和對方衝撞,詠春尋橋,提臂變手,日字衝拳甩手直衝。


    來人身形高瘦精幹,全身堅硬如鐵,他一步讓過,微向左轉成側身拑羊馬,埋肘出拳。


    那手臂也是一條條肌肉彈起,並指如刀,猛地就朝他眉骨便戳去。


    詠春——標指!


    但這一手卻也有所不同,沒有正規標指的那種靈活,反倒是指如刀勢,更帶著鋒銳刀割勁。


    高手過招,生死也隻是在一瞬間,如果真的是要人命的打法,那落處便在張天誌眼眶,戳中後順勢一剜,生生可以將他眼珠子戳出來。但眼下這人手掌微抬了分寸,去向朝眉骨,便不是要奪人性命。


    張天誌心如明鏡,步子一挪,手臂掄了一個圈,肘窩打在對方手臂上,順勢下壓,另一拳已是從斜側裏抽出,去搗他腹部。


    ——嘭!


    那人抬頭一笑,暗地裏一手不知什麽時候就備在那裏,五指如鉗,抓住他手腕。


    張天誌五指一開,手腕一擺,反拿住對方,二人相互僵持,彼此都未占得好。


    一個女人輕描淡寫的跨過門檻,她剪著短發,臉上帶著笑容,肩上披著間紅色小西裝,腳下踩著高筒靴,眸子掃了一眼院中,便落在了廟祝身上。


    老家夥已經掏出了槍來,臉上枯樹一樣的皮肉都抽搐著,顯然是繃緊了神經。


    “怎麽?深夜拜訪,倒不請我進來坐坐?”被人用槍指著,女人臉上沒有半點的慌亂意思,沉穩大氣,抬腳便朝著廟祝走去。


    經過二人時,她輕輕瞟了一眼,搖頭道:“練練手也就夠了,接下來還要共事,別打出了真火來。”


    這話說完,張天誌便明顯感覺到對麵那個戴著草帽,車夫打扮的男人手上勁道微微鬆了下來。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對視了一眼,同時撒手後跳,張天誌目光裏還有著警惕,對方眼裏卻隻有戲謔。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倒是先自報了家門。


    “詠春——張天誌。”


    那男人咧嘴笑了笑,帶著幾分混不吝的氣質,抬手將草帽摘下,露出一張俊朗的臉,微微挑了挑眉。


    “津門八斬刀,耿良辰。”


    廟祝鬆了口氣,將手槍收了迴去,請女人在桌前坐下,尷尬地笑了笑,“早就聽說小日本來犯後,北方津門武行十九家不願屈服,南下香江。這領頭的行首,正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人。眼下一看,果真是和傳聞一般無二啊。”


    老家夥厚著臉皮,方才那份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都一揮而散,他嗬嗬笑道:“不知道鄒行首來我這小店裏,是要照顧些什麽生意?”


    “其實...倒也沒什麽,來替人送封信而已。”


    鄒榕笑了笑,眼神在廟祝身上一掃而過,落在了張天誌身上,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件來。


    “這封信呢,你是接還是不接,事兒是做還是不做,現在就給我一個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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