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


    年初倒了個關家,還好離得遠,就是波及到這邊,也不過是讓他們添了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而已。


    但春天還沒過完,鄭家又亂了。


    京中的家族都是一起過了幾十年的,盤根錯節。姻親、世交、朋友、生意夥伴,拔起任何一家,都會牽出一張巨大的網,整個叢林都會經曆一場地震,鄭家人丁雖然單薄,這張網卻是龐然大物。一個家族,隻要出一個優秀的家主就能枝繁葉茂。鄭家卻出了整整三代。


    他們甚至都有點太出色了,以至於自家打了起來。


    聰明人鬥起來是非常恐怖的,因為這說明他們會各自招攬許多蠢人當炮灰,最後打來打去,蠢人死了一堆,聰明的人在台上看戲。


    鄭家這次也是這樣的套路。


    關映盤踞了關家老宅,鄭敖就不迴去了,帶著保鏢和一幹傭人住在外麵,兩方都不貿然動手。一上來就分家,做得這麽明顯,京中這些家族也都蠢蠢欲動起來。單從字麵上看,蠢蠢欲動這個詞確實很絕,因為會在這個時候動的人,確實是太蠢了。以鄭家的實力,就算分成兩半,不管是哪邊,先上的人都是消耗實力而已,後麵等著撿漏才是實在的。這其中有幾家的傾向十分明顯,葉家受了退婚這麽大的侮辱,表現得十分憤慨,但是以葉家一貫的尿性,打起來了他們也隻會在後麵搖旗呐喊。倒是王家和賀家動作有點大,這兩家都不太會做生意,以大欺小收了很多企業,都做垮了,所以一直對鄭家賺的錢很眼饞。


    至於鄭敖這邊,就算在他接連得罪李家和葉家,做了一連串在外人看來“自毀長城”的事後,仍然有夏家態度鮮明地站在他這邊,另外一個合作夥伴周家也態度曖昧,至於李家則是前嫌盡棄,甚至在這麽危險的時候,李家的繼承人還整天往鄭敖這裏跑。


    京中漸漸有傳言,說關映抓了李家收養的許朗。許朗也確實是命中與鄭家犯衝,早就有傳言說他是被關在鄭家,好不容易鄭敖要訂婚了,他轉了個手,又到了關映手裏。更有甚者,說鄭敖退婚、分家都是為了他。也有見過許朗的人十分不解,實在看不出他身上有半點紅顏禍水的潛質。由於沒有後續,這傳言傳著傳著也就罷了,變成了那些太太們無聊時嚼舌根的一件謎案。


    原本還以為雙方能僵持多久,結果分家沒幾天就出了大事,先動手的是關映,讓人懷疑傳言中她身體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雖然炮灰都是蠢人,但是直接說“我們當盟友你先上”有點太明顯了點,關映做得十分巧妙,她沒直接參與其中,而是把鄭敖每天上下班的路線放了出去,幾家同時收到了消息。


    先沉不住氣的是王家。


    鄭敖離開那個掛牌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說起來實在有點好笑,真正名正言順的進口不讓搞,害得他要弄個公司來做中轉,不過要不是這樣,他也弄不出這麽大的場麵,上麵有周勳撐著,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米格35是哪裏來的,他也可以大搖大擺地把廢鐵價買來的東西賣給夏知非,夏知非拿過去就拆,照著做“自主研發”,中間少了層層報上去的審批,簡直皆大歡喜。


    其實他真正想建的那條線不是這條,隻是那邊守得太嚴,他就算能弄到f22,估計也要被跨國刺殺,風險實在太大。


    他連著加了幾天班,周家隻要搞好關係,夏知非隻要拆飛機,其餘的環節全部都交給了他,工作量實在太大,老毛子比較認死理,動不動就跟他直接對話,他換著三種語言上陣,每天下班,話都懶得說。鄭偃倒是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是什麽意思,開著車送他迴家。


    做的不是什麽明麵上的事,他也沒大張旗鼓帶人,都隻帶了三輛車,前麵兩輛,後麵一輛,車過西單,一輛悍馬從斜刺裏衝了過來,鄭偃連忙打方向盤,悍馬直接朝著他們前麵那輛車撞了過去,直接抵著那輛小車撞在路中間的隔離帶上,整個車頭都癟了。


    鄭偃的身體頓時繃緊了,邁巴赫一個急轉,繞過那輛大貨車,鄭敖坐在後座,他是玩過散打的,反應很快,已經伸手抓住了車頂的把手,整個車子轉了九十度,鄭偃的車技不錯,避開後麵的車,一個轉彎插進左轉車道,瞄了一眼後視鏡:“先生,他們在追,讓小羅引開他們吧。”


    後視鏡裏,幾輛統一車型的suv如跗骨之蛆一樣跟在鄭敖的車後,小羅的車和另一輛保鏢車跟在鄭敖側翼,保護著鄭敖的車。


    鄭敖冷冷笑了一聲。


    “讓小羅他們都停下,我們左轉。”他似乎並不意外:“是王家的人。”


    鄭偃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他跟了鄭敖這麽多年,也知道這位是說一不二,所以就算鄭敖讓他開車去撞隔離帶他都會去,當即一打方向盤,左轉進了岔路。


    “小羅,你們停下。”鄭偃在對講機裏指揮小羅他們。


    側翼的車和後麵的保鏢車都往路邊減速,停了下來。


    王家的幾輛車都追了上來。


    “先生,坐好了。”鄭偃招唿了一聲,猛踩一腳油門,邁巴赫的影子一晃,斜插進對麵車道,堪堪避過一輛迎麵駛來的公交車,一路逆行過去,引起無數憤怒的喇叭聲,也有人識時務,及時減速開到了路邊,有輛來不及躲開的小轎車,被跟在鄭敖車後的悍馬直接擦過去,整個車身右麵劃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車主一陣鬼哭狼嚎,大概想要理論,被後麵唿嘯而至的幾輛車嚇迴去了。


    後麵的幾輛車都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


    追了幾分鍾,鄭敖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一隻手穩穩抓住拉手,接起來了電話,鄭偃一個急轉彎,他差點連人帶電話都摔了出去。


    “喂!有人說你在長安路上飆車,是不是真的?”李貅沒點好聲氣:“我爸要我問你要不要幫忙。”


    李祝融雖然不會做生意隻會搞工業,但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是啊,”鄭敖一腳抵住車門,把自己固定住,上身靠在車廂上:“正在逃命,你過來玩嗎?”


    “具體位置在哪?”李貅那邊已經有車子啟動的聲音了。


    “你趕得上的話,就去廣安門和我碰麵吧。”鄭敖優哉遊哉:“別著急,有好戲看。”


    “看你妹!”李貅暴躁得很:“你別陰溝裏翻船了!到時候小爺不會給你收屍的!”


    還沒到廣安門,後麵就已經追了上來。


    鄭偃速度開得飛快,被後麵狠狠撞了一下車尾,整輛車一晃,差點撞到護欄上,鄭敖被晃得頭發都亂了,換了個姿勢坐著,還有時間逗鄭偃:“穩著點啊,司機。”


    但這時候對麵已經圍了上來,鄭敖的車在最右的車道,速度飛快,後麵的車也知道撞車尾沒用,直接加速衝到左邊,想把鄭敖的車夾在隔離帶和自己之間擠扁。


    這樣混亂的飆車,路上的車都紛紛閃避,隻有一輛灑水車還後知後覺地放著音樂跟在後麵。悠揚的音樂聲中,鄭敖的車被撞得偏向護欄,“砰”的一聲,防彈玻璃上直接撞出了一朵放射性的花,好在沒有炸開。


    顯然是逃不掉了。


    “廣安門快到了。”鄭偃的聲音裏帶著點欣喜。


    鄭敖卻在看那輛擠在自己右邊的車。黑色玻璃,看不出裏麵是何方神聖。


    看到廣安門南橋的瞬間,右邊車後排的車窗緩緩搖了下來,沒有看到人,卻伸出一枝黑洞洞的槍口。


    “先生快低頭!”鄭偃大叫。


    他原本是相信鄭敖讓那些保鏢停下是自有安排的,可到了這緊要關頭,還是被人追著打,槍都拿出來了,實在讓他十分心焦,要不是他是司機,這時候已經在幫鄭敖擋槍口了。


    防彈玻璃還是頗牢固的,連著幾槍,也隻打碎了,沒有爆開,但顯然是經不起下一輪的了,眼看著玻璃就要被打爛,鄭偃咬了咬牙,把油門踩到底,想要直接橫過南街衝進護城河,隻聽見“砰”的一聲,左側的那輛車直接被撞得飛開。


    那輛灑水車追了上來。


    後麵的車還沒反應過來,灑水車又是往左一偏,把追在鄭敖車後麵的那輛車擠到了護欄上,雖然造價也許比不上這些德國車,但是畢竟體積在那裏,幾噸重的灑水車一擠,那輛車直接發出了金屬被擠變形的哀鳴聲。


    但這麽短的時間裏,後麵王家的車已經反應了過來,紛紛避開了那輛灑水車,鄭偃趕緊猛踩一腳油門,車子一個轉彎,駛進了南街。鄭敖還有閑心透過後窗迴頭看,那輛灑水車正和王家的車撞成一團。


    李貅直接開著軍車過來接的,大概鄭敖的車實在被撞得太慘,他臉色也十分難看,看著鄭偃把腿受了傷的鄭敖從車裏拖出來,不知道是他還是李祝融考慮得周全。後麵還帶著急救車,迅速給鄭敖消毒止血。


    鄭偃驚魂初定,坐在鄭敖身邊,看著醫生把帶血的棉球扔進垃圾桶,給鄭敖劃傷的腿清創,不解地問了句:“先生,為什麽不讓小羅他們跟著我們呢?”


    鄭偃的意思是如果有小羅他們保護,鄭敖也不至於受傷。


    他問的時候,鄭敖坐在簡易擔架上,皺著眉頭看醫生往傷口上倒雙氧水,確實是痛,他嘴唇顏色淺,雙氧水一倒,嘴唇都白了。


    他沒空迴答,李貅卻聽得清楚,當即眉毛一挑:“你竟然支開自己的保鏢!找死麽?”


    鄭敖靠在車廂壁上,臉色蒼白地笑。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樣蠢……”


    李貅一瞪眼,鄭偃大概以為他要打鄭敖,連忙不著痕跡地擋在前麵,還試圖轉移話題:“小李先生,那輛灑水車是你派來的?”


    “什麽灑水車?”


    “就是剛剛幫我們那輛灑水車,”鄭偃本來隻是轉移話題,現在也驚訝了:“原來不是你派來的嗎?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麽他們開始不插手,後麵看王家要殺先生了就上來幫忙了……”


    鄭敖懶洋洋地靠在那裏,看著“還是一樣蠢”的小蠻牛和鄭偃一起討論那輛灑水車。


    和他們不同,他心裏可是從一開始就清楚那輛車是何方神聖。


    甚至在它出現之前,他就猜到了。


    這就是他為什麽支開保鏢的原因。


    這世上唯一一個又希望看到鄭敖倒台,又不想鄭敖死的人,就隻有她而已。


    按鄭偃他們查到的消息,她手上隻有一個不滿一歲的嬰兒,如果鄭敖死了,外麵虎視眈眈的人她應付不來,那個嬰兒長不長得大都是問題。但是隻要鄭敖不死,而是被軟禁,真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她還可以放權給鄭敖,總不至於毀了鄭家。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先是想用許朗來威脅鄭敖,不成之後也不沮喪,又想借刀殺人,讓王家來耗掉鄭敖的力量,她知道王家殺不了鄭敖,兩家鬥起來,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所以這種時候她一定會派人跟著王家準備收尾的,而且還會做好準備應對一切狀況。可惜鄭敖沒有按她的劇本走,而是直接支開了保鏢,方便王家來殺人,她不想鄭敖死,隻能出手來救,如果她不來,還有李貅在後麵,小蠻牛雖然蠢了點,打起來還是很厲害的。


    本來以鄭敖此刻的處境,是不需要走這樣的險棋的,這其中但凡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是致命的危險。他隻要穩下來,關映是鬥不過他的,他手上握著鄭家的實權,又有和夏家和周勳合作的那條線,他還這樣年輕,怎麽看他都不用急躁。


    但他等不起了。


    因為和夏家有合作,他去過夏家,自然見過陸非夏。


    他從來不覺得關映比夏家當初的那些長輩會好上多少,他們的套路太像了,先扶持,被自己扶持的人反抗之後,就變得比外人還要狠,最後還要傷害你最重要的人。


    但他這時候還不知道,關映比夏家的長輩更狠。


    他還在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打敗關映,剪除掉她所有的羽翼,找到許朗,然後用自己最真誠的態度,和他好好相處,認真地談一場戀愛。他甚至還在工作的閑暇看好了房子,他以為自己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他並不知道,抓到許朗不到十分鍾,關映就已經下了滅口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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