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開花店似乎很奇怪,但我還是開了個花店。


    嚴格來說似乎不叫花店,因為裏麵雖然賣的都是植物,但是開花漂亮的很少。


    而且我也不是經常賣植物。


    我標的價有點高,除非喜歡得不得了,否則很少有人會下決心買,所以有時候一天也賣不走一棵。


    還好我不靠這個吃飯。


    最開始準備開花店,是因為律師事務所的工作太忙,沒辦法照顧兩個小孩,所以我隻好在律師事務所繼續當著老板,蘇律師和我關係有很長一段時間算不上好,後來因為一個契機,兩人一起出了次差,直到迴來之後才說開。


    值得一提的是蘇律師的私生活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那種各取所需單純是性的關係,但是現在蘇律師顯然變了許多,我們再碰見那個曾經在他家出現的燕律師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是陌生人一樣了。


    迴來之後蘇律師請我吃飯。


    他是很懂生活享受的人,出生高知家庭,家人都已經移民,就他還留在國內,這是我從薛師姐那裏得到的八卦。他請我吃西餐,小羊排烤得非常好吃,沙拉也很是清爽,飯店非常清淨,臨窗位置可以看見樓下夜景。他坐我對麵,切羊排的姿勢非常優雅。


    是我先挑起話頭,我說:“我還以為再也沒機會和蘇律師一起吃飯了。”


    蘇律師看了我一眼:“為什麽這麽說。”


    其實和蘇律師鬧翻之後,我有時候也會想起當初和蘇律師是上下級的時候,我記得那時候在他家烤bbq,事務所那年有很多新進來的實習生,大家熱熱鬧鬧地烤東西吃。其中還有一兩個互相有情愫的,氣氛非常微妙。


    那麽多年了,蘇律師一直沒變過。


    我記憶中他似乎就是這個樣子,冷靜自持,無比專業,大概是因為冷漠到了極致,反而給人一種幹淨的感覺。


    我說:“大概是因為我覺得蘇律師是很驕傲的人吧。”


    說完我自己也笑了笑,小孩子都知道驕傲是不好的事,我這樣說倒有點像批評了。


    不過蘇律師並沒有這麽想。


    “驕傲與判斷能力並不衝突。”蘇律師仍然冷靜得很:“我並不討厭你,隻是對你對待工作的態度有意見而已。”


    這個語氣,倒像是上庭的架勢。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生活幸福的人大都心境寬容,因為就算遇到不好的,你也可以想想別的地方,這區別就等於是雪上加霜還是白璧微瑕。


    “當時我自己心態也很有問題。”我心平氣和跟他解釋:“我離開三年是因為意外,但是迴來不肯道歉,是因為覺得道歉很丟臉……”


    蘇律師這個人,是不吃軟,不吃硬,隻吃道理的。


    飯吃到一半,鄭敖打來電話,他現在一天到晚都像查崗一樣問我在哪裏,看來葉素素說忙完年前那一陣就會比較閑是真的,不然他也沒這麽多時間。


    我來的時候沒開車,又是蘇律師送我迴去,不過他進不去,隻能送到外麵大院門口,外麵下大雪,他車裏沒傘,還好我穿的大衣跟雨衣差不多。


    下車的時候他問我:“你沒買車?”


    我笑了起來,把大衣領子豎起來,準備等會走路的時候擋住雪:“原先有一輛的,後來三年沒迴來,不知道去哪裏了,可能被拖走了。現在準備攢點錢再買一輛,不然上下班太不方便了。”


    蘇律師坐在駕駛座上,手搭著方向盤,其實天色昏暗,但是有雪光的緣故,光顯得很白,他是天生適合冬天的人,光是這樣坐著,整個人就像冰雕一樣。


    他似乎要說什麽,但最後卻隻是說了句:“你現在住在這裏?”


    我點了點頭,不明白他為什麽莫名其妙地問了這句。


    蘇律師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他皮膚白,手指修長卻有力,我看見他側麵沉默而嚴肅的表情,總覺得他像有話要對我說。


    “我現在一個人……”他隻說了半句,剩下的半句卻停下了,然後他沉默了一瞬,轉而從一邊的包裏拿出一個紙袋來,遞給了我。


    “這是什麽?”


    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奢侈品,紙袋上印的也是名牌的logo,我打開紙袋,裏麵躺著一條格子圍巾。


    “送給我的嗎?”我有點不解。


    “客戶送的,我不喜歡。”蘇律師輕描淡寫地說,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事務所開始把當事人叫成客戶了,不過據我所知,蘇律師是從來不喜歡別人送東西的,要麽是律師費,要麽別送。


    我有點遲疑地把圍巾拆開來,很舒服的羊絨質地,倒是很適合我現在圍著出去。


    “謝謝了。”


    蘇律師沒再多說,打開車門讓我下去了。


    迴去的路上鄭敖來接了。


    今年過年的時候很熱鬧。


    家裏有兩個小孩,到處跑來跑去的,牛牛漸漸習慣了這裏,也不再整天拖著小拖車了,又和以前一樣天天跟在睿睿後麵,就是有個問題,鄭家用的是地暖,管家大概是怕小孩感冒,又加上了空調,這對於牛牛來說大概有點太暖和了,我給他和睿睿在家穿的都是薄毛衣,裏麵是襯衫,他就把毛衣脫了。睿睿跟我說:“牛牛不喜歡穿衣服。”


    牛牛這孩子有點遲鈍,我跟他講道理,他也不太聽得懂,所以我隻好交代睿睿,如果牛牛冷了就提醒他穿衣服。所以睿睿經常一臉不耐煩地摸摸牛牛的手,看看他冷不冷。


    這是我在鄭家過的第一個年,管家置辦得很賣力,把我當男主人,各種事務都過來請示,連廚房裏采辦哪些野味都要問過我,不知道是鄭敖吩咐的還是怎麽了。我不太懂這些,都讓他自己做主,他大概覺得這是我對他十分信任,一副感動的樣子。


    其實過年主要是招待客人麻煩。這邊的年味很濃,元宵節之前都算年節,客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一天到晚招待個不停。鄭家還好,親戚少,主要是一些世交。


    我怕出亂子,還跟鄭敖打了個招唿,說讓他注意一點,我不會弄這些。鄭敖笑眯眯地說沒事,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還是有恃無恐。


    祭灶,過小年,寫春聯,剪窗花,鄭家的紅木雕花窗格,貼上窗花也別有一番風味,到處都擺上了水仙,我們以前住的那個小城,把路邊花壇綠化的蔥蘭叫做水仙,牛牛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水仙花,一直站在旁邊看,睿睿怕他以為是蒜,吃了中毒,兇巴巴地告訴他:“這個不能吃的!”


    牛牛呆呆地“哦”了一聲,仍然站在旁邊看,我做飯的時候他跑來告訴我:“睿睿爸爸,水仙花好看。”


    我手是濕的,不能摸他的頭,就朝他笑笑,要他去花房玩,有花匠看著會好點,牛牛虎頭虎腦的,傭人們都喜歡他。


    管家被我吩咐,買了一些桔子樹到客廳放著,大概一人高,滿樹都是紅紅火火的小桔子,隻比大衣紐扣稍大一點,有點像冰糖橘,十分甜。大概擺了不到半個小時,鄭敖拿著一隻走過來,一邊吃一邊跟我說:“味道還不錯。”


    他開了先河,牛牛和睿睿就坐在樹下吃,把玩具都擺在地毯上,就靠在桔子樹下麵玩,可憐管家,每天過去看兩次,把桔子多的一麵已到外麵來,免得客人看到。


    吃了兩天,快過年了,鄭敖從書房過來,看見他們兩個坐在樹下野餐,睿睿用樂高積木做了個小火車,軌道就鋪在樹下麵,鄭敖過來逗他們:“好小子,吃得開心不?”


    牛牛很開心地點點頭,問我:“睿睿爸爸,草莓樹也可以種在家裏嗎?”


    睿睿嫌棄他:“草莓是草,不是樹!”


    倒是管家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真的搬了幾盤草莓來,大概是特地搬來給牛牛和睿睿玩的,換了嫩黃嫩綠的漂亮花盆,都是大顆大顆的成熟草莓,紅透了,甜得很,牛牛比收到生日禮物還開心,整天都蹲在草莓旁邊守著,很久才吃一顆。


    小孩子天生會喜歡植物,喜歡親手摘下的果子,喜歡嫩芽頂著種殼從土裏鑽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見牛牛,總覺得像看見當年的我。我記得小時候奶奶家客廳有一棵塑料的桔子樹,綠的葉子,橙色的果實,很積灰,但我小時候很喜歡,總在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這個年過得很平常,像尋常人家的年,但兩個小孩都很開心。年夜飯其實沒什麽規格,都是撿平時喜歡吃的菜做,紅燒獅子頭,一道醬板鴨,水煮魚,佛跳牆和海鮮湯,海膽蒸蛋,睿睿喜歡的上湯娃娃菜……廚房大概對我把他們大材小用十分不爽,勁都下到了蔬菜上,使出了十八般武藝,蔬菜全部做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我吃了一口肉,是豆腐,吃了一口豆腐,又變成了蘿卜,感覺吃飯跟猜謎差不多。


    牛牛有點呆,一不小心又吃多了,挺著小肚子叫我:“睿睿爸爸,幫我揉肚子。”


    吃過飯之後,牛牛和睿睿要去放煙花,老房子院子小,花木多,管家特地清出一塊雪地來給他們玩,小孩子不能玩太危險的煙花,隻能選引線長的,放在地上,讓大人帶著去點。鄭敖抱著牛牛,我抱著睿睿,睿睿最喜歡一種像樹一樣衝起來的煙花,無比耀眼,火樹銀花,連傭人的小孩子也跟圍在旁邊看,我也給他們一些,讓他們玩。院子裏都是小孩的笑聲,外麵不知道誰家在放爆竹,管家準備了紅紙,讓鄭敖寫春聯。


    我隻知道李貅是從小練字的,不知道鄭敖也會寫毛筆字,管家讓人搬了書房的大條案出來,迴廊上燈光明亮,鄭敖穿的是新風衣,雖然瘦了點,背影也修長好看,傭人圍了一圈,我覺得有趣,也跟過去看,牛牛和睿睿還沒條案高,也踮著腳趴在旁邊看,牛牛的小手指胖胖的,指了半天,認出一個“一”字。


    鄭敖的字寫得不錯,李貅練的是楷體,他的字更像瘦金體,但寫成春聯也挺特別,世俗的吉祥春聯配瘦金體的字,他還十分得意,特意讓我看:“小朗,我的字好看吧。”


    “還不錯。”我不好太打擊他,拖住了牛牛想碰硯的手:“墨很髒的,牛牛。”


    晚上我給兩個孩子洗澡,鄭家的風俗是要守歲,燒明火,叫做太歲火,管家早早地就把火燒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鄭家守歲的樣子,用的是一個黃銅爐子,裏麵燒的是銀絲炭,鄭敖懶洋洋坐在單人沙發裏。


    我是來問他紅包的事的。


    “我準備了兩個紅包。”我問他:“你有準備給孩子的紅包嗎?”


    鄭敖一副驚訝的表情:“我們也要給?”


    “過年肯定要給紅包啊。”我才驚訝:“父母不應該給紅包嗎?”


    鄭敖頓時一副委屈的樣子:“我過年都沒有收過。”


    我這才反應過來,按鄭野狐的話說,鄭敖是屬於關映算計他,也許他確實不會注意這些小方麵,要給也是關映給。


    我摸了摸鄭敖的頭,他像是很乖的樣子蹭著我,攬著我的腰,摟著著我在沙發上坐下來,一副想起了傷心事情緒低落的樣子,時不時地還哼上兩聲。


    “等會我們要去給孩子們發紅包,紅包要放在枕頭下麵的,”我若有所思地蜷在沙發上,安慰地拍了他兩下:“別傷心了,快讓管家準備紅包吧。”


    他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心不在焉地嗅著我脖子:“小朗你用的什麽沐浴露,好香……”


    我根本沒洗澡,隻是幫睿睿和牛牛洗澡時弄濕了,所以換了身衣服而已。


    我打了一下他的頭。


    “聽到我的話沒有。”我知道他這個人吃硬不吃軟:“快讓管家準備紅包。”


    我們兩個人在經濟上,向來是分開的,我給我的紅包,他給他的。雖然住在鄭家,吃穿用度都是他家的,但是如果我想給睿睿和牛牛買什麽都是自己出錢。就是這樣,我的積蓄也所剩無幾了。看來開年之後必須得刻苦工作才行。


    在沙發上膩了一會兒,管家終於把紅包拿了過來,我和鄭敖去睿睿和牛牛的房間,他們兩個又躲在帳篷裏看書,看見我都坐了起來。


    “這是爸爸給你們的紅包。”我蹲下來,把兩個紅包給了他們:“新的一年要好好聽話,身體健康。”


    牛牛半懂不懂的樣子,睿睿倒是機靈,乖乖接了過去:“爸爸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牛牛反應過來,也跟著睿睿說,隻是記不全:“爸爸身體健康……”


    我摸了摸他的頭:“牛牛乖,紅包拿好。”


    鄭敖也懶洋洋地給了紅包:“倆小子,今年聽話點,別讓你爸操心。”


    睿睿哼了一聲,一副不是嗟來之食的樣子,牛牛倒是乖乖接了,看了兩個厚薄不一的紅包一會兒,然後把紅包遞給了我。


    “睿睿爸爸,給你。”


    “給我幹什麽?”我沒接:“紅包是給你們的,要放在枕頭下麵。”


    “紅包要給大人的。”牛牛不知道從哪來的理論,記得倒是很清楚:“小孩子不能拿錢。”


    我笑了起來,摸摸他頭發:“這些錢牛牛可以拿的,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和書,都可以告訴管家讓管家幫牛牛買。”


    牛牛似乎猶豫了。


    但是晚上我要睡覺的時候,鄭敖在洗澡,房門卻被敲響了。


    我去開門,牛牛穿著一件短袖t恤,衣服下擺還有一半卡在褲子裏,站在我臥室門口。


    “怎麽了?牛牛。”我蹲下來跟他說話。


    “睿睿爸爸,”牛牛撓了撓肚子,從褲子口袋裏拿出紅包來:“紅包給你。”


    “紅包是給牛牛自己用的。”我告訴他。


    “可是你賺錢很辛苦。”牛牛呆呆地告訴我。


    我怔了一下,還是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告訴他:“沒關係,我會努力賺錢的,牛牛不要擔心我,早點睡覺。”


    牛牛也不知道聽懂沒有,若有所思地撓著肚子,似乎要迴去睡覺了,但是走了兩步,又迴來了:“睿睿爸爸,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什麽事?”我蹲下來拉著他的手,笑著問他。


    牛牛清澈的黑眼睛看著我,帶著一點點困惑。


    他問:“你是我的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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