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從應龍神殿出來,天已經黑了,深冬的南郊又落了雨,駐守的小將冒雨送來幾把傘,文君收了,撐開一把同他一起遮著,另外兩個兄弟則各撐一把。


    “哥,咱們走吧……”


    文成盯著漆黑的夜色,此時雨景倒襯了心境,雨落心寒,茫然無措,從早上抵達南郊,在應龍神殿耗了一天,臨走都沒從父祖的嘴巴裏挖出句痛快話。


    “哥,咱們走吧……”


    二弟的手伸進他們傘中,扶著他肩,三弟同他一起看著天上的雨,臉上卻沒什麽凝重的神色,最小的弟弟文君卻拍掉二弟的手。


    “大哥心煩你們還招他,祖母一去這家都要沒了,二哥三哥竟然一點不憂心,真不知是要說你們豁達,還是該罵你們沒心沒肺!”


    “四弟這是什麽意思?”二弟有些生氣,“參仙父祖不是已經收了?他收了咱們的好處,自然會站在咱們這邊,難不成,咱們父祖還怕那個蘇青?”


    四弟搖頭,“那也叫收……父祖這心思頗重,二哥難道就沒發現,在殿中坐了大半日,咱們每跟他提及父君的太子之位,提及那蘇賤人,父祖都會不著痕跡把話引開……還有那個參仙,雖然道理上講他的確收了,但轉手就把人放了,我們卻落了個枉殺無辜的壞名聲,而父祖卻在參仙眼中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結果他的傷好了,咱們卻白跑一趟,我是真服了……”


    文成聽小弟抱怨歎了口氣,隻能說神各有命,父祖能得參仙救助,也是機緣巧合,不過他這步棋卻是走錯了,若隻進了應龍神殿送了參仙,不提祖母過世不提父君的太子之位,也不提天君後宮的爭鬥不提蘇青,沒準日後有難處,父祖就會適時幫襯,可這一提,就壞了大事。他說了那番話後,父祖雖然仍倚在殿上笑得雲淡風輕,看他的眼神卻有些轉變,文成被那目光盯著,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隻是覺得所有的盤算都被看了出來,父祖的笑容意味深長,跟他說話的語氣態度,也窺不出一絲溫情。


    “你們祖父雖是我兒子,我卻早同他沒什麽往來,他娶幾房妻納多少妾跟我沒幹係……”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父祖道,“而且我是應龍,你們是天族,咱們種係不同,我就更沒權利管天君後宮的事情了……”


    “可是父祖……”


    二弟口拙,席間一直想借機同父祖攀情,可都沒找到機會,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插這麽句,文成拽了他一把,搖頭示意不必多說,父祖話說到這個份上,顯然是開口逐客了,再多說也隻會招他討厭。


    二弟有些挫敗,隻好隨他一同起身告辭,他們四人中也就唯獨老三還是雲淡風輕,臨動身還拿著茶碗點評,說這茶產自錢塘,倒是不錯,就是滋味欠失,想必是父祖庫裏有冰,還建議父祖把這茶葉取出來見見太陽,放在幹燥通風處,茶味必然更香濃。


    “你叫什麽?”


    明明是來辦正事,三弟卻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雖然算起來他去封地繼任洪澤湖水君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光景了,但治理湖泊無功,又不喜政治權謀,整日窩在他那水君府邸喝茶論道興樂賦詩,還僭越規矩同伺候的蝦兵蟹將共桌吃飯,祖父天君聽說這類事情,時常書信說教,可三弟還是老樣子,到了最後,連祖父也懶得管他了,倒落了個一身清閑。


    文成倒是沒想父祖會對三弟感興趣,不過三弟被問時也沒多恭順,甚至連禮都不施,仰著臉笑得開懷,手裏還捏著那杯茶,嗅了嗅,又喝了一口。


    “我叫文興。”三弟將茶杯放下,又加了一句,“興盛的興。”


    “聽你剛剛對我這裏的茶葉點評,你是對茶有研究?”


    文興點頭又搖頭,“隻是愛喝,研究不敢說,其實我也喜歡喝酒,倒是對酒……頗有研究……”


    父祖笑了笑,文成一愣,今日在殿中呆了這麽久,他還沒見父祖笑的如此開懷。


    “很久以前,我征戰歸來,在一片海棠花林裏遇見個人……”父祖目光悠遠說著這些,文成卻不知他說這些是要做什麽,“他給我喝過一種奇怪的茶,茶香清苦,又有酒香,入喉還有青竹甘冽的味道,是用酒糟浸茶,聽說此法出自湘楚一帶的俠客樂師之手,喝過一次,甚難忘懷,我也試著沏過幾迴,可惜都沒弄出那種味道,你既然對茶酒偏好,迴去就研究研究,要是能沏出我想要的,沒準我會答應你們的請求插手天族政務,要是蘇青有所動作,順道也懲治一下那賤人。”


    三弟動唇看樣子是想拒絕,四弟忙推了他一把跟他使眼色,並代他答,“父祖是當真?父祖既然這麽說了,我就替三哥應下了……”


    父祖收了笑容,“我既說了自然當真,天色不早,還是早些迴九重天吧……”


    殿門在身後合上,文興迴頭瞄了眼恢弘的神殿樓宇,看著那矗立入雲的龍首雕刻蹙眉,漆黑的夜空落著雨,襯托之下更覺那龍眼的藍光幽遠璀璨,似乎是將整個南郊上空都籠罩在應龍神君強大的仙氣之下。不知是不是南郊多雨的關係,這裏氣候溫潤適宜居住,換做是個溫暖的季節,必然鳥語花香別有風味,可惜來的季節不對,南郊濕寒,今日又下了雨,確實比北方還要冷的滲骨些。


    “走吧……”文成說了這句領著一幹兄弟下了樓階,“三弟,父祖說的事情可是有把握?”


    “不知道,暫且試試吧,酒糟泡茶我又沒試過……”


    文成默默歎了口氣,如果父祖試過多次都沒泡出當年的味道,那此事大抵是不用指望了……


    文興卻有些不理解一幹兄弟的沮喪,瞄了諸位兄弟一眼,覺得他們是小題大做,凡事必有因緣,若父君命中沒有當天君的福分,他們四兄弟做個臣子也就罷了,守著一方湖泊不用上九重天效力也少了許多煩心事,老實說,他真的不知道天君那個位置有什麽好坐的。


    “三哥一定要泡出那種茶啊……”雨聲中文君道,“父祖麵前你是謙遜了,我聽說三哥每年都會花費時間精力搜羅各種各樣的好茶佳釀,尤其品茶鑒酒已入化境,我對三哥有信心,相信三哥一定能研製出那種茶來……”


    “盡力吧……畢竟我沒嚐過,也不知是什麽味道。”


    文興擎著傘迴眸,應龍神殿的輪廓在雨中逐漸模糊,從這個方向看,隻有龍目處的藍光還是清晰的。


    倒是個有趣的父祖……


    文興擎著傘勾唇,走出南郊的刹那,隨一幹兄弟化龍離開,隻留下雨中被丟棄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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