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這一點,青木臣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木頭還是木頭。


    悲的是木頭不是當年的木頭。


    悲喜交加其實是個挺難熬的心境,可經曆太多,悲喜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喜無悲。


    “是我等唐突了……”


    答話的閻君換了一個,聲音卻同剛剛沒有什麽變化,聽著一樣渾厚死氣沉沉,不知是冥界死氣影響,還是這十殿閻王故意如此。


    可是為什麽?


    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青木臣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


    “是剛剛鬼差來報,說是有野仙擅自闖入冥界,我等知道神君在此,怕那大膽的野仙攪了神君清靜,也怕神君有什麽不測,商討一番,趕來這裏……”


    青木臣聽這理由更想笑,這些冥界的傻鬼,變成鬼真是撒謊都不會,什麽怕“野仙攪了神君清靜,怕神君有什麽不測”,分明就是怕“神君同野仙有什麽瓜葛”怕“神君同野仙勾結壞了冥界清靜”,這些變成鬼的家夥,真是和活著時一樣喜歡扯謊,難怪凡間有個詞兒叫“心懷鬼胎”。


    “喔……”他都能看出端倪,木頭自然也能瞧出來,在這方麵木頭還是挺聰明的,木頭看著一幹‘大’鬼‘小’鬼,倒是沒點破,隻是說話的調調拖得老長。“十殿閻君……真是有心了……這番好意,本君愧領……”


    也是鬼不會流冷汗,不然這會兒空氣裏一定充斥著鹹腥的汗臭。


    “那麽神君是安然無恙了?”另一個閻王又問,“神君待在這兒這麽長時間,難道就真的沒見過野仙……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麽攪合您的清靜?”


    “你們。”木頭眼也不抬答,手掌一動,箍著他朝胸膛處拖了拖,最後幹脆將他揣進衣袍裏裹著,隻露出一小截青色尾羽。“本君接連幾日醉酒傷身,是時候打道迴府休養幾天了……今天喝了不少,費神又和你們說了許多話,現在頭暈眼花,身上也沒什麽力氣。我既沒看見什麽野仙,又沒察覺到什麽奇怪的事,目光所及冥界安穩沒有大難將至。諸位還請容我告辭,遺留在黃泉底下的兵器仆從,麻煩諸位繼續擔待……”


    木頭說罷,裹著他轉身離去,還未踏出一步,卻被閻王叫住。


    “神君懷裏裹的是什麽?”那閻王問道,“神君應該知道咱們冥界的規矩,無論上神還是上仙,不論品階,踏進冥界,離開是絕對不能帶走什麽的,一草一花都不可以!”


    青木臣從木頭懷裏探出半個腦袋,瞄木頭一眼,木頭背對那些閻王,嘴角微微一抽,表情十分難看。


    “閻君這是什麽意思!”木頭轉過身,眯著眼睛裹著他問那閻王,“聽您這意思,是將本君當做小偷小賊不成!閻君也不睜眼仔細看看,這彼岸黃泉,死地死水,有什麽是本君瞧得上,值得偷的?也不想隱瞞閻君,即使你冥界這叢曼珠沙華來自佛國有些價值,也是本君便溺澆灌,難不成閻君覺得本君真是醉了,需要自貶身份去偷自己的尿不成!”


    那閻王聽此話知道是自己言語衝撞,惹怒木頭失了禮數,忙不迭賠罪,木頭卻是板著臉眯著眼接受他所有賠禮,悶葫蘆般仰頭不作聲,有些故作姿態。


    青木臣覺得木頭此番表現就是典型的‘得理不讓人’,但威嚴做作也算恰到好處,借機殺殺那些閻王威風,從另一個層麵說,也是替他出口惡氣。


    你們這群不要臉的鬼!


    問誰討買路錢不好!


    偏偏刁難小爺!


    活該!


    “我家這兄弟不會講話,神君勿怪!”旁邊的一個閻王忙出口打圓場,“就是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隻野鳥,咱們冥界什麽時候飛進來隻鳥兒……”


    青木臣感覺自己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木頭因這句提醒反應過來,想到冥界死地是不可能有活生生的鳥兒的,再一聯係之前閻王提到的‘野仙闖入,毆打鬼差’一事,仔細一琢磨,所有事情都對上了,屆時自己還能怎樣?隻能認命離開!


    “他有翅膀啊,自然能飛進來了!”


    好在木頭是真的醉了,同閻王鬥嘴倒是還留著幾分清明,想旁的事,整個人都迷糊起來。


    “三界雖然是三界有各自領域,但都和凡間毗鄰,九重天還隔著九重雲霧,即使是鳥兒有翅膀也沒法隨意飛上界……但你們這冥府可就不一樣了。我聽說鬼差為押解魂魄下界方便,特設了幾個鬼道同凡間相連,昆侖腳下,西王母宮不遠就有一片山石寸草不生,那兒就是凡間同冥界相通的地方。鬼差上界入地,總有屏障阻隔兩界。但屏障這個東西閻君也知道,不靠譜的程度媲美我家親表弟,若是你們冥界的鬼差上下陰陽,公辦時恰有那麽一刻忘鎖屏障,這鳥兒不就趁機飛進來了?”


    木頭這麽一通上天入地上下陰陽的胡說八道,奇的是,十殿閻王竟然真信了,交頭接耳商討一陣,隻見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青木臣經曆許多能看懂唇語,一句句看那些鬼討論商量,不自覺心中唾罵,這些家夥真是小人……喔,不對!真是小鬼之心!


    “神君雖然說的沒錯……”剛剛打圓場的那個閻君估計是所有閻君裏最會說話的一個,如今又代表所有閻君同木頭打個商量。“但這鳥兒出現在這裏確實稀奇,剛剛背著神君商量一陣,我們也從未見過這麽奇怪的鳥兒……再說昆侖高寒,那些鬼道入口處又常年死氣盤繞,黃泉彼岸更是怨魂積聚死氣聚集之處。這鳥兒怎麽能不受死氣影響飛了這麽久跑到冥界深處來,種種問題,不能忽視……”


    木頭雙眉微微一蹙,將他裹緊死盯著那些閻王鬼差,這種表情讓青木臣想起數千年前。


    這家夥好像不開心時就是這樣的表情,他記得第一次見木頭這樣,是木頭那個嚴苛的師父扔掉了木頭的小刻刀。木頭的祖父覺得木頭有雕刻天賦,所以他生日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來自祖父的一把小刻刀,但可惜的是,始麒麟認為養心養性情的消遣,在木頭師父的眼睛裏,卻是浪費生命浪費時間的,最無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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