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熱鬧總有散的那一天,如果不能散,那就不是熱鬧,而是鬧騰了。這兩日,一波波人啟程離開,先是鍾事了,再是棄楓,六大門派弟子相繼各迴各家。如今終於輪到明芄自己。


    非為歸家,而是離家。


    璧珩君不願久居山中,下山的日子定在這月中旬,臨去的前兩天,明芄趁著最後的時光,抓住一切機會同師姐膩在一起,順便再幫她幹些活。


    從小帶大的兩個孩子,一個又一個離去,從此安修門中,少了許多歡聲笑語。陳素銀心中縱有萬般不舍,卻不能表現出絲毫挽留。


    明芄仔仔細細數了五顆蘭心草的種子,放進土坑裏,撬土埋了,嫻熟地用小鏟子拍兩拍,搗鼓實了,動作麻利又可靠。陳素銀就這麽望著,恍若看到她的身子變得越來越小,直到與五六年前那個稚嫩的身影重疊。


    陳素銀笑道:“阿芄,還記得嗎,你小的時候,我第一次教你在園子裏種韭菜,你調皮極了,鬧騰個不休。我在每個坑裏放了種子,隻不過讓你將小土坑填滿,你不聽話,一雙腳丫子一點也閑不住,東踢一腿,西踩一腳的,把韭菜種子踢到了藥園裏麵。結果三個月後,藥園的蘭心草裏,長出了一顆韭菜,被一起收了送到爐裏煉,最後啊……”陳素銀禁不住,停下來笑了笑,“最後練壞了一大爐迴春丹,害得整個安修門的人陪你受罰……”


    陳素銀語調溫柔,邊說邊搖頭,往事如過眼雲煙,卻又曆曆在目。


    這的確是明芄的手筆,她小的時候頑劣不堪,辦事的能力沒有,闖禍的本領絕了,給師兄師姐們添了如山的麻煩,不過這個簍子,她倒沒了印象。


    “是嗎?都怪蘭心草和韭菜長得太像了,它們八百年前一定是親戚吧。”明芄臉上有些燥熱,試圖為幼年的惡行狡辯。


    “怎麽會呢,蘭心草雖然長得綠油油的,一副很普通的樣子,但性寒味苦,藥性平和有奇效。就像阿芄你一樣,即使外表平凡,卻內心堅韌,假以時日,一定會大有所成。”


    陳素銀將明芄與蘭心草作比,希望她也具有蘭心草的優良品質,更寄托了臨別的依依期許。


    明芄抬手,為陳素銀拭去了眼角的淚滴,再也抑製不住語氣中的哽咽:“師姐,我會好好曆練,不給你丟臉的……”


    “傻孩子,我又何曾需你掙臉麵,你隻要無愧於門派,無愧於世人,無愧於自己的本心,就夠了。”陳素銀撫摸著她烏黑的發,摸摸發帶上的鈴鐺,鈴鐺發出清脆響動,那是她能給予明芄最好的祝福。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璧珩君沒有提前知會,留下一封信就帶著明芄出了山,隻為避免上千人勞師動眾地相送。


    天光漸亮,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跨越山門,沿著萬級山梯,靜靜拾級而下。


    從出了山門禁製之後起,他們便不再是縹緲的仙人,在滾滾紅塵中過一遭,他們既是滄桑的行者,亦為匆匆過客。


    明芄順道為老和尚的墳塋又上了一炷香,告訴他自己拜師的喜事,從墳旁的枝丫上摘下一朵朱瑾花,別在腰間,又摘了一朵,別在璧珩君的發尾。


    天霖山漸漸變小,杳杳遠去,化為雲蒸霞蔚中一抹清灰。明芄一身勁瘦白袍,清冷幹練,背上替璧珩君擎著“破瑕劍”,最後迴頭望了一眼。


    兩月前,她隻是蒼穹派安修門一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籍籍無名,不受待見,喉嚨上還長了顆怪東西。幸有兩三好友至親相伴,日子過得還算舒心美滿。如今,大千世界在她麵前鋪展開來,等著她去闖,去拚。自此,於仙人座下受指教,在妖魔嘴裏滾三遭。更得一貴人師尊,高山仰止,溫文如玉……


    百千年後,仙家伏惡錄中,人間詩詞譜裏,不約而同出現了這麽一首打油詩。更有閑著沒事兒幹的,或安上了調子,在鄉野小兒口中呀呀唱著,或添油加醋,無端杜撰編成了話本,給世人的茶餘飯後,添了不少談資。


    這首打油詩,權且作為少女這段人生的縮影吧。


    傲蘭凝輝蒼穹頂,紅楓寥落斷思岩。


    作辭故人出道門,斜卷劍袍入凡塵。


    ·


    ps:這裏是東方,《廢柴踏仙途》第一卷——出凡篇,今日完結。(#^.^#)


    喜大普奔……


    其實我還想把文章的大名改一改,當初一不小心取了“廢柴踏仙途”這個名字,之後得知沒法改了,後悔……


    對了,女主把韭菜種子踢出去的梗來自蕭紅的《唿蘭河傳》,特此說明。


    最後,《廢柴踏仙途》第二卷——《完璧篇》,今天中午十二點準時接檔,歐耶!(^o^)


    放個預告小故事,想寫成副本,但又怕寫崩,唉……


    如果要寫的話,這個故事應該會在全書比較靠後的地方出現。


    《崖前捧雪》:


    明芄從小看的書屈指可數,卻很喜歡聽故事,其中對“伍子胥一夜白頭”的典故印象頗深,她願意相信一個人的頭發能變得這麽快,但沒想到,一個死人的頭發也能白得這麽快。


    而且還不是個全須全尾的死人,隻有一顆人頭,慘兮兮地掛在城門上。


    她想象著,一國士兵好不容易攻占一所城池,還把敵國將領梟首示眾,多麽值得歡慶的一件事,可第二天一早,卻看到那頭顱上飄揚著的,赫然變成了白發。


    如果是她,一定會親自把那頭摘下來,看仔細了,是不是被人掉了個包。


    但林逸耐心告訴她,那些士兵沒能這麽做,因為沒有一個人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後來幸存的城中百姓傳聞,那是將軍的英魂迴來,一根黑發一條命,生生勾去了那些兵匪的魂。


    百姓們不敢用凡人的髒手觸碰將軍的白發,一個個拜倒在地,從城門口跪到了護城河,連別國的百姓也來跪拜,都要看一看這位護國愛民的好將軍。


    明芄思忖,要是自己,一定會等四下無人,去薅一把那白頭發,要麽裝在香囊裏,要麽做成劍穗,說不定能辟邪。


    一日後,年輕的國君率領本國軍隊終於打迴了這座城池。卻沒有敵人可以殺,隻看到城台上的那抹白。國君無言取下那顆數天不腐的頭,撥開淩亂的白發打量起來,許久之後,隻輕聲念叨了兩個字:“是他……”


    林逸說著頓了頓,仿佛在細細品味。


    明芄催促他道:“然後呢,然後呢?”


    那國君喝退眾人,獨自去了“桑羽國”邊境一處懸崖。適時大雪紛飛,一片銀裝,那一頭白發竟如新雪一般。他捧著頭顱一人不知在崖前立了多久。偶有行者路過,以為那人形容清絕,神情淒然,手中捧雪,驚為天人。於是便有了這“崖前捧雪”的典故。


    明芄:“後來呢?”


    林逸合上了書,低眉淡淡道:“後來啊,大抵是國君迴去之後娶了皇後妃子,綿延子嗣,該國千秋萬代,永世昌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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