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的龍誕之日,江南自然也是熱鬧的,各個州縣的官府官吏都湊熱鬧般的擺起了各式各樣的慶典活動,以此慶賀皇帝生辰,營造出一片盛世繁華、普天同慶的局麵來。


    這些官府和官吏自然不是真心向康熙皇帝慶生,也不單單是為了表忠心,真正的目的,是借康熙的誕辰索捐攤派,皇上要大操大辦、地方上自然也要大操大辦,既然要大操大辦,自然需要不少錢糧,各家官紳分攤一些不過分吧?百姓們“臨時”的多交一筆稅也不過分吧?總不能得罪皇帝吧?


    至於那些錢糧稅賦最後落在誰的手裏,反正朝廷也不會真派人下來查,大夥難得糊塗、你好我好的讓皇帝興高采烈過完生日,誰會在這時候去“惹是生非”,給康熙皇帝添麻煩?自然是沒人去管了。


    不過這等熱鬧,和底層的百姓們沒什麽關係,江南物價騰貴,百姓勞苦一日也不過勉強果腹,手一停就要挨餓,連自己的生日都顧不得過,哪裏會去管遠在天邊的皇帝生辰?


    呂留良如今便在一處繁忙的織坊之中,他光禿禿的頭上點著戒文,穿著一身幹淨的僧袍,衢州起義失敗之後,他就是扮作和尚從城裏逃了出來的,如今江南到處都是他的海捕文書,呂留良便幹脆真當起了和尚,從浙江一處寺廟裏買了度牒,取了個法號不昧,頂著假名從浙江一路逃到江蘇。


    他這身幹淨整潔的僧袍與周圍來來往往的織工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寒風陣陣的日子裏,他們大多都穿著短衫,外露的皮膚上卻掛著汗珠,一個個滿臉疲憊,手上卻不敢停下半分。


    穿過一個個織機,眼前是一座近乎一層樓高的大型繅絲車,呂留良在抬頭搜尋了一會兒,才在繅絲車上找到那個他今日要拜訪的人,那人也看到了他,跳下車來行禮道:“不昧大師,小輩顧衍生有禮。”


    呂留良唱了個佛號還了禮,卻見顧衍生是一副短打的打扮,身上的衣物略顯破舊肮髒,赤著雙腳,外表看去毫無一絲文士模樣,反倒和周圍的那些織工差不多,不由得好奇的上下打量起來。


    顧衍生見呂留良這副好奇的模樣,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麽,微微笑了笑,卻沒有戳穿,轉過半個身子,指著身後的大型繅絲車介紹起來:“不昧大師請看,這座大型繅絲車早在明代便已發明,可一人煮繭,二人專打絲頭,二人主繅絲,可日鍛繭三十斤,工效遠過於如今江浙地區普遍使用的手工繅絲和雙人腳踏繅絲車,燃料相比傳統繅絲車也多有節省。”


    “傳統手工繅絲法,織工雙手要長期泡在滾水之中繅絲七八個時辰,用不了多久便雙手俱廢,而腳踏繅絲車車床過高,絲灶需高於齊胸,繅絲織工可立不可坐,每日站上七八個時辰,雙腿如何承受得住?大多也是要殘廢的。”


    “而這種大型繅絲車可用機械代替雙手繅絲,織工可以坐著工作,還能分工進行,四五個時辰裏鍛繅的生絲,遠遠超過傳統絲機和手工繅絲七八個時辰的產量……”顧衍生輕歎一聲,環視著周圍的織工:“隻是要建造這麽一個大型繅絲車,需要耗費不少的銀子,江浙的坊主官紳卻一心隻想著節省成本、謀取暴利!”


    “他們連織工的口糧都想著法子的克扣,又哪裏肯出錢去建造這種大型繅絲車呢?產量比不上,就加工時、堆人力,織工殘廢了,水火棍打出去便是,這世上從來都不缺餓肚子的流民貧戶,一袋米便能買來許多條性命!”


    “世倌!”呂留良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顧衍生的話,眉宇之間隱隱藏著一些不耐煩:“你今日在這織坊之中接待老僧,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織造之事?百姓之苦,老僧又怎會一無所知?老僧做的那般事業,確有私家之仇,但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們除外夷之暴政…….”


    “江南士林風言大師為人剛直激昂,名不虛傳!”顧衍生嗬嗬笑著,就差直說呂留良沒耐心了,轉身在頭前領路,來到織坊二樓一處廂室前,卻沒有進去,雙手撐著走廊的欄杆,俯瞰著織坊裏密密麻麻的織機,周圍的護衛隨從都退到一旁,呂留良的親隨也退到一旁,給兩人留下談話的空間。


    “在下其實猜到了先生為何要冒險來昆山找在下……”顧衍生語氣很平淡,仿佛真的隻在聊天一般:“先生沒去過江西,沒有和紅營真正接觸過,對紅營的了解,要麽是從傳觀社裏聽來的,要麽就是看著我們的布告文章……我們的理念觀點,先生恐怕很多是不認同的,先生也不用否認,就連父親對紅營的一些理念,多多少少也有保留。”


    “所以您對紅營的了解,大多都來自於傳觀社那些被我們遣散迴去的士子們的描述,他們要麽是士林名家、要麽是名師高徒,多多少少有些士林風骨、自認才學不淺,但紅營這幫山賊泥腿子卻瞧不上他們,把他們驅趕迴家,誰心裏不會有怨氣?他們組建傳觀社,恐怕也有賭氣的心思吧?這些士子嘴裏描述出來的紅營,又能有多少真實的情況呢?”


    “世倌猜的沒錯……”呂留良幹幹脆脆的點了點頭,沒有絲毫被揭穿心思之後惱羞成怒的模樣:“老夫之前以為,他們好歹也是紅營裏出來的,紅營席卷吉安府,傳觀社難道連衢州一城都料理不好?紅營是依靠貧民獲得這般成就,老夫和傳觀社也將衢州的貧戶百姓發動起來了,可是…….還是遭到了這場慘重的失敗…….多少鐵骨錚錚的士子和百姓…….是老夫害了他們。”


    “這些獻出性命的士子和百姓,他們的鮮血,確實要算到先生頭上!”顧衍生的話語有些冷冰冰的:“在紅營裏,每次提拔官員軍將,都要集合去小西村英雄山上的烈士陵園灑掃祭拜,就是為了讓咱們這些官將記住,我們的每個決定,戰士和百姓們是要拿性命去執行的,我們沒有資格揮霍他們的鮮血,去成就自己的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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