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的王宮,是照著紫禁城的規格來建造的,吳三桂雖然還沒確定最後要不要這皇帝的稱號,但生活形式過了皇帝的癮卻不是什麽壞事,從宮室到儀仗、從車馬到服袍,都和皇帝沒什麽區別。


    宮殿周圍,同樣是一副大興土木的模樣,到處都在拆拆建建,各類達官顯貴都在興建著自家的宅邸,許多軍將甚至將手下的軍兵變成了營建的民工,刀槍箭馬多日不練,日日隻幫著搬磚修屋,出營遠行極少是為了作戰,大多數時候都是為了幫著王爺和城內的高官親貴押送珍貴的建築材料。


    在這一片如同大工地一般的心髒地帶,隻有寥寥幾棟屋宅沒有多加營造,王夫之的宅子便是其中一個,他這個軍師在吳軍之中沒什麽實權,但地位還是高崇的,明麵上的百官之首、一人之下,吳三桂自然不會虧待了他,過段時間便會送上一堆豐厚的賞賜,這座宅子,也是吳三桂賞給王夫之的。


    但王夫之對吳三桂本來也沒什麽忠心,他的賞賜自然是都受著,但卻基本沒留在手裏,田土大多分給了耕種的佃戶農家,金銀物資要麽分給了貧戶,要麽就悄悄送去給了紅營,或者籌買藥品銅料等物,走私到江西去。


    這些事吳三桂未必不清楚,但均天下本就是王夫之的理念,理由充分,吳三桂明麵上也是支持耕者有其田的仁善之政的,更需要立個榜樣以示寬仁,對於王夫之把他的賞賜都給分了的行為,吳三桂非但不能怪罪,反倒還屢次下旨嘉獎,引為文武百官之表率。


    至於王夫之走私的事,更是追究不得,吳軍之中誰敢說自家沒有走私的破事?就連吳三桂自己,當初坐鎮鬆滋的時候也和對岸的清軍走私過北貨,王夫之再怎麽走私,也隻是通紅而已,紅營的掌營是他愛徒,看顧一二情理上也是正常。


    可從吳三桂算起,多少官將是有和滿清勾搭的嫌疑?紅營掌營是王夫之的愛徒,康熙皇帝是他們的什麽人?他們向滿清走私,於情於理站得住哪一條?走私的事大家一起裝糊塗也就罷了,可若是擺在台麵上,誰不是屁股上一堆屎?誰過得了關?


    一件從上到下誰都不幹淨的事,自然最好是提都不要提。


    王夫之的生活,一貫是清貧而寒酸的,今日卻難得在府中擺了一場宴,一尾湘江裏釣起來的肥魚,配上幾碟新鮮的蔬果,便算做是宴席,招待前來拜訪的胡國柱和馬寶。


    兩人卻都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倒不是因為王夫之這場宴席太過簡陋,而是因為他們各懷著心思,胡國柱還是一身朝服,馬寶則是滿身的塵土,顯然是急匆匆從長沙快馬加鞭趕迴來的。


    “我在長沙之時,便聽得謠言四起,說王爺招王太孫來衡州,是要交代後事,甚至還有說王爺已經身故,親黨秘而不發欲行不軌,所以才親自趕迴衡州…….”馬寶身子向胡國柱傾了傾:“胡額駙,你也給我一句準話,王爺的身子到底如何?我也好穩住下頭的軍心!”


    “很不好……”胡國柱倒也沒有隱瞞,輕歎一聲:“王爺常年征戰,身上本來就又許多舊病舊傷,如今年老了,便一口氣都爆發出來了,如今……每日隻能服丹藥和罌粟奶止痛,許多時候臥床不能起,國事兵事都難以操勞……”


    馬寶默然一陣,卻有些不敢相信:“今年春秋祭祀,王爺都是親自主祭的,那時看著身子還極為硬朗,秋祭之時我還在跟幾個將官說,看王爺這樣子,若是清狗大舉攻來,沒準王爺還能親自上陣殺敵呢,這才過了幾個月?怎麽忽然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就是因為清軍不會大舉殺來了嘛!”王夫之頭也沒抬的挑著魚刺,插進話來:“之前清廷尚有餘力對我開戰,如今江西等地到處鬧紅,數十萬清軍被攪得不可安生、無法調動,福建鄭家又在大舉反攻,也牽製了十幾萬清軍,清廷在這時候,已經不可能對我軍展開什麽大規模的行動了,最多不過是和王總管在漢中糾纏而已,威脅不到我軍的腹心之地。”


    “人嘛,身上擔著責任、心裏裝著他人,總是能硬撐著性命的,可忽然卸了重擔,又一心隻顧著自己,沒心沒肺了,自然也就命不久矣了。”


    王夫之這番評點,幾乎已接近於辱罵,胡國柱瞥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卻又把話憋了迴去,馬寶則捏著酒杯,凝眉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額駙,我再認真的問一句,王爺如今……準備稱帝嗎?”


    胡國柱默然一陣,搖了搖頭,語氣顯得有些猶猶豫豫的:“王爺……沒有稱帝的意思,王爺很清楚,如今我們和清廷…….若是稱帝,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清廷騰出手來,必然是要掃滅…….”


    “現在難道還不是不死不休的局麵?清廷騰出手來,難道還真能跟咱們劃江而治不成?”馬寶嗤之以鼻:“就不說清廷了,咱們自家有多少弟兄是要和清廷不死不休的?如今軍中軍心浮動,從兵到將,不少人都在說紅營在抗清、鄭家在抗清,就咱們嘴裏喊著抗清,平日要麽是剿匪、要麽就打自家人,紅營說咱們消極抗清,說的沒錯!”


    “高得捷他們那些驍將,私下裏跟我吵過不知道多少迴,還有許多人寧願棄軍以白身去漢中,這種局麵……真和清廷媾和,咱們自己都會鬧出大亂子來的!”


    胡國柱默然不語,王夫之將魚肉夾進嘴裏,猛然品出了一絲異樣的味道:“駙馬爺,你剛剛隻說王爺自己是沒有稱帝的意思……也就是說,親黨那邊有人在鼓動王爺稱帝?”


    胡國柱點點頭:“郭壯圖,此番他護送王太孫北上,在途中就已經在四處串聯,欲行勸進之事!”


    “郭壯圖之女便是王太孫之妻,他想要王爺稱帝,恐怕是為了自己當國丈,不過是出於私心…….”王夫之眯了眯眼,看了看胡國柱,又看了看馬寶:“但以公心論,外姓之中恐怕也有不少人想讓王爺晉位稱帝的吧?這下子……可就熱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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