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人說的哪裏話?家父定時都會在縣中崇文書院舉行文會授課講學,每次都是士人百姓成百上千、雲集聽講,整個江南誰人不知?家父自然是在昆山的!”顧衍生眯著眼搜尋了一會兒,朝著一人笑道:“劉大人,您也是來聽過家父講學的啊!”


    眾人向那官員看去,那官員輕輕點了點頭,顧衍生露出一絲微笑,顧炎武確實是在授課講學,但他卻是在江西永寧授課講學,在這昆山講學的,隻是一個身形相貌相似,連聲音、步履、習慣都專門訓練過的替身而已。


    公開講學是為了假裝顧炎武還在昆山,講學地點自然是專門挑選過的,崇文書院花園裏一個湖中心的小亭,隻有一條木道相連,亭中和木道上擠滿每一個縫隙也就隻能容納幾十人而已,這些黃金位置又全部被紅營人員和顧家的托占滿,其他人要麽就坐著小船竹筏在湖上聽講,要麽就隻能圍著湖聽講,隔著一段距離,就算是看清了替身的相貌,也沒法仔細端詳比對。


    可若是放這些官員上山去,讓他們和替身麵對麵的交流,他們都是以前見過顧炎武的,雖然多年沒有交際,但都是飽學之士,交流詢問幾句,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意外、被他們看出什麽端倪來?能不冒險就不冒險,不到萬不得已,顧衍生是不會他們上山的。


    “亭林先生既然在昆山,為何又不露麵呢?”一名官員走出來向顧衍生行了一禮:“即便亭林先生真的不願管這世俗之事,難道就不能撥冗見一見故人嗎?在下的父親當初和亭林先生一起……護明,也算是並肩作戰,在下也曾受亭林先生教導,今日特來拜訪,亭林先生……就這麽不顧舊日情分?”


    “說的對,亭林先生既然在昆山,又為何不見我等?”一名官員煩躁不安的吵嚷起來:“咱們從江寧千裏迢迢跑來,今日是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小顧先生若再橫加阻攔,咱們就衝上山去!”


    有幾人也跟著嚷嚷了起來,顧衍生麵色一冷,朝後退了兩步,幾個扮作家仆的團勇邁步上前,雙手握著水火長棍,斜斜指向那些官員,有一名官員一臉驚慌,趕忙向後縮了幾步,一邊縮一邊怒道:“小顧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準備毆打朝廷命官嗎?”


    “諸位大人,玉峰山乃是家父避世修書之地,容不得外人吵嚷攪鬧,還希望諸位大人留些體麵!”顧衍生揣著手,語氣冷淡的警告道:“我顧家在昆山世代積德,江南士林之中也算有些名望,家父是當今皇上賜過禦物丹書的,家父的門生,也有幾個正在京師修纂《明史》,是皇上招入宮中麵過聖的。”


    “幾位大人若是非要攪鬧,在下也隻有冒犯了,幾位大人盡管上告便是,這官司打到京師去,顧家也照樣奉陪!”


    那些官員都是一陣沉默,他們都算不上什麽高官新貴,自然沒法跟顧家這樣根深蒂固、關係綿長的家族對抗,隻是還有人覺得辦砸了差事不甘心,幹脆把幕後之人都抬了出來:“小顧先生,不瞞您說,我等此番來昆山拜會亭林先生,也是巡撫大人的意思,我等奉命而來,連亭林先生的麵都沒見到就這麽迴去…….實在是沒法交差啊。”


    好幾個官員都扭頭看向那人,顧衍生也瞥了他一眼,這家夥也不知道是愚蠢還是聰明過頭,江蘇巡撫幕天顏對顧炎武起了疑,所以派了他們這些官員前來查探,出了事也好甩鍋,自然是想藏在幕後不露臉的,那想到這家夥直接把他賣了個幹淨。


    顧衍生剛要說話,隻聽得山彎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便是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響起:“慕天顏算個屁!一個狗屁尼堪,也敢抬出來壓亭林先生?”


    幾匹戰馬轉過山彎,馬上騎手都是一身行裝涼帽的打扮,領頭的五十多歲的旗人,正是如今蘇州團練使蘇爾察哈,策馬衝到眾人麵前,跳下馬攔在那些官員前頭,揮著馬鞭做勢要打:“你們迴去報給慕天顏,亭林先生爺爺是日日拜見、受其教誨的,他和傳觀社那些人沒半點關係,爺爺敢用性命擔保!”


    “他若是不信,讓他自己來昆山,爺爺給他幾鞭子、幾棍子讓他好好清醒清醒,爺爺雖然不是黃帶子、紅帶子出身,還隻是一個小小的步軍校,但也是他這尼堪的主子,揍他也是天經地義!有本事讓他抬進滿八旗,再來找爺爺講道理!”


    那些官員連抬旗都沒有,哪裏敢得罪滿八旗的老爺?一個個心慌意亂、趕忙討饒,有人膝蓋一軟甚至跪倒在地,但都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不願離去,蘇爾察哈也沒慣著他們,當即就讓領來的幾個團練和餘丁持棍亂打驅趕,趕得那些官員抱頭鼠竄。


    “大人還是來了……”顧衍生湊到蘇爾察哈身邊,笑道:“大人這個滿八旗的身份還真好用,在下費了多少口舌都趕不走他們……”


    蘇爾察哈卻轉過身來,冷眼朝著玉峰山掃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小顧先生,我認真問一句,您別瞞著我,玉峰山上那位,真的是亭林先生嗎?”


    顧衍生沒有迴答,蘇爾察哈作為蘇州團練使,和顧家這樣的豪族是常有接觸的,又帶著和紅營人馬為主體的“團練”,看出端倪不是什麽怪事,有此一問,恐怕心裏早有了答案,自然不需要顧衍生再迴答。


    “大人根本不需要來問在下,這是打草驚蛇……”顧衍生淡淡一笑:“大人對大清和皇上看來也不像您往日掛在嘴邊的那般忠誠。”


    “舍不得每月八百兩的餉啊!一歲八十兩,那麽多家眷,還有那麽多吃不到鐵杆莊稼的餘丁親戚,怎麽活?”蘇爾察哈歎了口氣:“以滿製漢,以八旗製滿,以皇家製八旗,從上到下設層層之囚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隻是先是荊州,又是杭州,這天下幾十萬滿人還願不願意聽這道理…….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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