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下起了一場綿綿細雨,雨水衝刷著掛滿了白幡的建築,更添了幾分淒涼,巡街的甲兵都是一身白衣白甲,如同失了心魄的鬼魂一般有氣無力的遊蕩著,甲片摩擦碰撞,哢哧哢哧的聲響中,仿佛一聲聲悲鳴。


    衡州城中心,那尚未完工的“紫禁城”之中臨時搭了一座靈堂,靈堂的素幡被隨著細雨而來的涼風扯動,唿唿的響個不停,七層漆的楠木棺槨縫隙滲出屍體的腐氣,早已讓跪在最前頭的吳世璠難以忍受,如今涼風送來,讓他長長出了口氣,看在周圍那些真哭假哭的太監宮女、重臣貴戚眼中,吳世璠仿佛是在為吳三桂的駕崩而慶幸。


    跪在前列的郭壯圖也朝著吳世璠看了一眼,眉間微微皺了皺,也沒有在意,繼續假裝抹著淚,壓著聲音衝身邊的方光琛說道:“吳應麒是什麽意思?讓他繼續領軍圍攻武昌,他竟然和清狗議和撤兵迴荊州去了?武昌的清軍就隻剩下一口氣了,他領軍在前線,難道不比咱們更清楚?”


    “好歹還沒昏了頭,知道荊州緊要不能有失,沒有直接退迴長江南岸…….這家夥,先帝剛剛崩逝,他就連新皇的聖旨都敢不聽了,他想要幹什麽?難道一個楚王的位子他還不滿足嗎?”


    “吳應麒是皇上的叔叔,又久在嶽州領兵鎮守,親黨裏頭他的血脈最近、兵馬最雄厚、戰功最顯赫,顯然不止是要一個楚王的虛名,還要在朝堂上分一杯羹!”方光琛小聲迴道:“大人,吳應麒是需要拉攏的,若是沒有吳應麒站在我們這邊,胡國柱又是三心二意,咱們如何能與馬寶他們這些外姓對抗?”


    “先帝崩逝之後,皇上下旨召集各地督帥前來朝拜,時至今日那些外姓的督帥來了幾個?王輔臣遠在漢中,還在和清軍纏鬥就不用說了,長沙馬寶推說江西清軍調動頻繁,貴州李本深推說當地苗亂愈烈,廣西的馬雄也是找各種理由推辭,就連廣東的吳世綜,咱們親黨的自己人,也推說要防備紅營,不來朝拜,以至於到現在皇上的登基大典都沒法辦。”


    “大人,這時候咱們必須拉攏楚王殿下,若是連楚王殿下都不支持我們,莫說遷都迴昆明的謀劃,我們能不能坐穩這朝堂上的位子都難說!”


    郭壯圖點點頭,抬頭看向祭桌上吳三桂的靈牌,眉間皺成一團:“先帝一崩逝,這大周的人心……一下子就散了啊!”


    三聲喪鍾撞破雨幕,司禮監掌印剛要喊\"舉哀\",西北角梁柱突然爆出裂響,懸著匾額的橫梁緩緩傾斜,匾額落下,正砸在供桌之上,滾燙的蠟油漫過\"大周昭武皇帝\"神主牌,金漆裹著紅蠟凝成血淚狀的瘤子,跪在桌前的吳世璠受了驚嚇,慌忙跳了起來,向後退了兩步,卻躲到了跪在地上聽到巨響直起身子查看的郭壯圖身後,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風雨飄搖……”王夫之也直起身子查看著,一旁的太監侍衛正慌忙跑上前去,扶匾的扶匾、擺祭台的擺祭台,靈堂之中亂成一團,王夫之又看向正安撫著吳世璠的郭壯圖,心中冷笑:“主弱臣強……亡國之象!”


    一旁的胡國柱趁亂湊到王夫之的身邊,低聲問道:“丞相,今日祭拜過後……您真的要棄官而走嗎?”


    “當然要走,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駕崩,新皇帝心中自有他的宰相,又如何能容得了我這個舊臣?”王夫之堅定的點點頭,瞥了眼郭壯圖和吳世璠,如今吳世璠已經以皇太孫的身份晉位皇帝,尊吳三桂為“太祖高皇帝”,其父吳應熊追尊為“孝恭皇帝”,自己則取年號為“洪化”,隻是吳三桂隻當了幾個月的皇帝就翹了辮子,吳世璠準備等到明年再改元。


    這些事基本都是吳三桂生前交代安排的,吳國貴、高得捷自襄陽北伐之時,吳三桂的結發正妻張氏病故,吳三桂精神頗受打擊,甚至認為是吳國貴等人北伐導致的天譴,欲撤兵南歸,被胡國柱拚命勸住才作罷,但自此便情誌不舒、形容憔悴,隨後又得了中風噎嗝之症,不但半身不遂,而且吞咽困難、隻能以流食維生。


    到此時吳三桂已自知時日無多,便召集吳世璠和群臣交代後事,沒幾日,吳三桂夢見有黃狗跳到他的案幾上端坐,於夢中驚厥,病情迅速惡化,不久便駕崩離世。


    吳世璠自然是老老實實的按照吳三桂的交代辦事,一切喪事封官,皆照吳三桂的安排行事,隻有一件自己做了把主,將丞相之職分為左右丞相,左丞相依舊是王夫之擔任,右丞相則給了郭壯圖。


    “老夫可不想和郭壯圖在朝堂上爭來鬥去,他願做這個丞相,用不著搞這步步為營的法子,老夫讓給他便是!”王夫之毫不在乎的笑了笑:“如今先帝崩逝,親黨和外姓之間的鬥爭,乃至於親黨內部的鬥爭,還能控製得住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老夫可不願哪天不明不白在朝堂上就被人推出午門問斬了。”


    胡國柱默然一陣,低聲道:“不瞞丞相,郭壯圖他們正在籌謀遷都迴昆明,先帝起兵舉義之後,便令郭壯圖輔佐皇上在昆明駐守,郭壯圖在昆明經營多年,若是遷都迴昆明,這朝堂便徹底掌握在他的手裏了。”


    “可他要遷都迴昆明,又有多少人願意看著他掌控朝堂?必然是要大亂一場的,更別說若是遷都迴了昆明,這北伐…….可就徹底無疾而終了!”胡國柱麵露焦急之色,又膝行著往王夫之身邊靠了靠:“丞相,我和郭壯圖他們爭執過,郭壯圖那廝竟然說‘退保雲南,亦不失為夜郎之國’,我……實在勸不住他們。”


    “難道加上老夫就勸得住他們嗎?難道勸住了,他們就不會鬥來鬥去,會一致抗清了嗎?”王夫之看著胡國柱,見他垂下頭去,沒法迴答,又轉頭看向那剛剛擺好的靈牌:“這大周啊,上梁不正下梁歪,從開國就是個歪柱子,能撐得了多久?還有抗清之心……早點另謀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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