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趴在戰壕邊沿上,一手扒著頂端的胸牆,從射孔裏露出一隻眼睛,朝著遠處觀望了一陣,晨霧之中隱隱約約有清軍的探馬掠過,速度飛快,讓憨子都不確定到底是真有清軍的探馬在活動,還是自己看走了眼,喉嚨裏不由自主的咕嚕了一聲。


    身旁一名正扯著一塊破布裏裏外外仔細擦拭著鳥銃的老兵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怎麽著?害怕了?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剛完成初訓,沒有安排在吉安留守,反倒是挑來分入各軍,上來就是這種大戰,上頭是要重點培養你們的,現在害怕沒關係,打起來可別慫,不曉得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們,把自己的前程慫進去了可就一輩子賊丘八當到底了。”


    憨子點點頭,縮迴了戰壕裏,也取了一把三眼銃檢查擦拭著:“算算時間,清軍昨日就該到了,到現在還沒個影子,這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清狗怕了唄!不來正好,咱們舒舒服服在這坐著,等袁州那邊打完,直接走人就是!”那老兵嗬嗬一笑:“不打仗就不會死人,這次和以前鬧紅不一樣,清狗發了狠,陣仗鬧得那麽大,炮銃無眼,指不定打到誰身上!”


    憨子剛要接話,後方分宜城城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隨即一條條戰壕、一座座堡寨之中也是一聲聲嗩呐聲響起,憨子渾身一緊,趕忙扒著戰壕邊沿向外看去,隻見得袁江上籠罩的晨霧突然裂開數道豁口,清軍的龍旗刺破水天相接處的灰幕,數百艘大大小小的各式戰艦犁開渾濁的江水,船上搭載的銅鑄火炮反射著陽光,如同巨獸睜開的雙眼。


    與此同時,東麵的丘陵地帶騰起遮天蔽日的黃塵,一隊隊騎兵隨著山勢翻湧而來,鎖子甲連成銀色的波浪,馬刀和馬槍閃起一片耀眼奪目的光芒,清軍的步軍緊隨其後,甲兵甲葉碰撞之聲如同山唿海嘯,兩人合抬的抬銃綁著隨軍的和尚、喇嘛書寫的經文,五顏六色的經幡隨著河風飄揚不息。


    “終於來了!”那老兵也趴在戰壕邊沿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戰壕之中軍官和教導正領著護衛穿行而過,齊聲喊著“準備戰鬥”,喇叭聲此起彼伏的響動著,喚醒了整個紅營的陣地,無數的紅營戰士從藏兵洞和營地裏奔出,迅速進入戰鬥位置,而正在前沿的田兵和百姓們則被護送去了後方的城池和大營之中。


    那老兵拍了拍憨子的肩膀,把手裏的鳥銃遞給他,接過他手裏的三眼銃夾在腋下,又從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了一把戰弓和幾囊羽箭:“多帶點火藥銃彈,等會打起來跟著我走,聽說你想要進神槍隊?今天就當是練練手吧!”


    侯俊铖立在分宜東麵的城牆之上,鬥篷下擺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城牆的城垛在之前的戰鬥中被完全削平,用竹筐臨時堆起了一道護牆,侯俊铖扶著有些粗糙刺手的竹筐,眯著眼看著遠處的清軍軍陣。


    清軍的陸師已經漸漸停了下來,水師也正在減速,水師的軍陣中開出四五艘小船,脫離大隊在江麵上飛馳,船尾有水手不停的用竹竿試探著水下的情況,很明顯是發現了紅營在水下設置的障礙,搖著小旗向水師船隊發送著信號,清軍的水師也緩緩停了下來。


    “倒是經驗豐富!”侯俊铖讚了一句,將視線轉向清軍的陸師,那片丘陵地帶,清軍的一隊騎兵正策馬奔馳著,鎖子甲連成一片銀色的洪流,他們是在耀武揚威,同時也是在試探紅營有沒有在這片丘陵之中做什麽手腳,雖然在之前,清軍的探馬就已經仔細排查過了一輪。


    穿著民裝的民夫和裹著纏頭的民勇被趕到清軍陣前,排成一列列長隊,一邊向紅營的陣地緩緩推進,一邊不停的用木棍插著土,清軍是在確保在紅營的火炮射程之外,沒有地雷炮和陷坑阻攔清軍的衝擊。


    他們的身後,數十架盾車正在組裝,這是從努爾哈赤起兵之時就留下的規矩,清軍準備攻堅的時候會隨身攜帶好各式各樣的材料,抵達位置之後就地建造攻堅器械,這些盾車雖然麵對紅營的重炮毫無作用,但卻不能沒有,如今這個時代,火炮的殺傷並不占多數,鳥銃火箭等輕型火器才是最主要的殺傷手段。


    西翼河灘突然驚起大片白鷺,紅營在河灘上埋設的蒺藜陶雷正在顯露威力,清軍正試圖用沙袋鋪路、然後建造浮橋鏈接對岸,藏在蘆葦根下的竹簽板突然彈起,淬毒的簽尖紮穿好幾個清軍士卒的腳掌,侯俊铖清楚的看到幾個清兵慘叫著被抬了出來,但不一會兒,更多的清兵和民夫又被趕入河灘之上。


    清軍的火炮也從軍陣之中推了出來,大大小小數百門,整整齊齊的排列在丘陵前的原野上,黑洞洞的炮口直直的指著紅營的陣地,似乎是想用這數量眾多的火炮嚇退紅營的戰士,幾個披著袈裟、戴著喇嘛帽的大喇嘛出現在軍陣前,都是嶽樂從京師帶來的藏傳佛教大喇嘛,好幾個還給康熙皇帝講過經。


    如今他們捏著佛珠,一門炮一門炮的走過去,嘴裏不停的誦念著經文,那些清軍的炮手軍將也或跪或肅立的恭恭敬敬的跟著默念經文,漫山遍野的清軍軍陣,卻是一片肅靜、沒有半點雜音傳來,似乎都在等那些大喇嘛施法念經。


    “這是在給火炮附魔了!”侯俊铖不知怎的止不住笑出了聲,讓周圍一臉嚴肅的紅營軍將和時代有都扭頭過來看向他,見他這一副沒心沒肺傻笑的模樣,還以為他是“視十萬清軍如插標賣首之草芥,不愧名帥之風”,許多人心裏是歎服不已,反倒將緊張的情緒壓了下去。


    侯俊铖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雙目緊緊盯著一處高地,一隊清軍將領奔上高地,為首一人身著一身深藍棉甲,卻沒有戴頭盔,而是戴了一頭鑲珠暖帽,身後一名壯士扛著一麵王旗,迎風招展不停。


    “嶽樂到了!”侯俊铖唿了口氣,抖擻精神:“若我猜的沒錯,嶽樂已有退卻之心,隻是不得不戰而已,故而此戰勝敗關節,全在清軍最早的幾波進攻,挫敗清軍銳氣,我軍便必勝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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