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礫堆裏斜插的旗幟燃燒著幽藍的火焰,旗下的城牆塌了近五尺寬的豁口,裸露的夯土層裏嵌著亂七八糟的雲梯、木梯、屍體和軍械,清軍和紅營戰士的屍體順著坍塌的磚石和夯土形成的斜坡,鋪成一道歪七扭八的壁畫。


    袁州城城牆上的城垛、胸牆幾乎悉數被紅營的火炮削平,土袋壘成的臨時胸牆也倒了大半,城牆上幾乎沒有清兵在行走活動,紅營占據了城外高地上的清軍炮台,用紅夷炮居高臨下的轟擊城牆,清軍隻能退下城牆,躲在城牆的藏兵洞裏,讓後方樓宇上的清軍令兵觀察紅營的動向,一旦紅營攻城,便用令旗發報,躲在藏兵洞裏的清兵再上城作戰。


    但這種被動的作戰方式,也讓清軍難以及時反應,往往紅營的攻城部隊已經衝到城牆腳下,守城的清兵才剛剛登城,自然沒法用火銃箭矢提前給予紅營一定的殺傷,大多數時候開戰便陷入肉搏之中,雖然數次打退了紅營的進攻,但短短一兩天的時間,清軍的中堅老兵便已經在搏戰之中消耗殆盡。


    覺羅巴布爾的本部甲兵同樣損失不小,剛剛點算了一次,還完好無損、一點傷沒帶的,隻剩下了三百多人,等覺羅巴布爾再沒有充足的甲兵去督戰、反擊和填補缺口,袁州城裏其他的清軍部隊必然是蜂擁投降,這座城池便會徹底淪陷賊手了。


    實際上,如今袁州城的東城、南城都已經落入了紅營手裏,覺羅巴布爾根本沒兵力去奪迴,隻能收縮防線圍繞著自己當作指揮所的一處佛廟築街壘困守,好在紅營也是第一次攻打這樣的大型城池,犯下的錯誤也不少,攻破城牆之後就以為清軍必然喪失鬥誌,在城內遭到了清軍意料之外的抵抗和打擊,也死傷了不少兵將。


    但他們犯過的錯不會再犯第二遍,覺羅巴布爾在佛塔頂端,可以清晰的看見城外一股濃濃的煙霧衝天而起,那是紅營正在調動紅夷重炮入城,城內清軍占據的街壘和建築,恐怕連紅營的一發炮彈都挨不住。


    “援軍……到不了了……”覺羅巴布爾看向東麵,那邊除了無邊無際的紅營營帳和縱橫交錯的戰壕之外,不見半個援軍的身影,甚至連一匹清軍的探馬都不見蹤影。


    就算是援軍抵達城下,他們還得強攻紅營的外圍營地和防線,而城內的清軍恐怕連紅營這一波進攻都挺不過去,周圍滿身血汙的將領和戈什哈靜靜地等著覺羅巴布爾的吩咐,在這佛塔之上,他們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見紅營兵力的調動,火炮入城之時,便是城陷之刻。


    覺羅巴布爾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刀柄的纏金絲,眼珠子轉了轉,鐺的一聲將腰刀抽出半截,豪邁無比的說道:“爾等也都清楚,我們等不來王爺的援軍了,我等世受皇恩,為八旗驍勇,不可苟延求活,更不可卑躬屈膝!就算要死,也要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本都統給你們最後一道軍令,把所有能找到的兵馬、百姓統統約束起來,驅趕著百姓向紅營賊寇發起最後的攻擊!用我等之殘軀,上報天恩!”


    周圍的幾名將領對視一眼,紛紛領命而去,覺羅巴布爾又把剩下的甲兵和身邊的戈什哈也都派了出去,隻留下一個侄子在身邊護衛,等佛塔上的人都走幹淨了,覺羅巴布爾才扯住那個侄子低聲吩咐道:“去備些民裝、繩索、幹糧什麽的,等會打起來,我們從北城城牆上吊下去。”


    “北城外有袁江阻隔,紅營賊寇沒有立營,隻派了馬隊巡哨監視,我們遊過袁江、避過紅營賊寇的馬隊,還能有活命的機會…….我一旗都統,把命丟在這裏……上報天恩?開什麽玩笑!”


    清軍的戰鼓聲和嗩呐號令之聲遠遠傳來,陳鎮走過磚石土木和屍體堆成的街壘,來到街旁一座米鋪之中,這座米鋪改造成了一個小型的堡壘,二三樓架著幾門輕炮小炮和火箭車,欄杆用土袋和擋板填滿了縫隙,後麵全是紅營的火銃手和弓箭手,半塌的樓頂插著一麵紅旗,紅旗下的一名觀察手正用手勢和旗語傳遞著清軍即將進攻的信號。


    “困獸猶鬥!”陳鎮快步向頂樓走去,一邊跟身後跟著的教導和軍官說道:“清狗剩不了幾個兵了,打退他們這波衝擊,袁州就能拿下!到時候讓弟兄們給老子鉚足了勁跑,我可不想最後插旗的榮耀給別的標搶走了!”


    身後的將官教導們轟然答應,大戰在即,氣氛卻很是輕鬆,許多人都已經開始盤算著等會怎麽去搶這插旗的榮耀了。


    陳鎮登上頂樓,半蹲在一個擋板之後,遠處的街道中揚起一片片煙塵,清軍的旗幟隨著建築的高低時隱時現,雜亂的腳步聲和嘶吼聲混雜著傳來,隔著幾個街區的一片紅營的街壘陣地,已經飄來了陣陣銃響和炮聲。


    “弟兄們!最後一戰!打完就能掛紅花、迴家鄉!”陳鎮扯著嗓子吼了一句,一隻手抬了起來,將木哨含在嘴裏,身旁幾名火器兵將一捆捆火箭推入火箭車中,虎蹲炮等各式輕炮也插上了引信,鳥銃和火門銃的火繩滋滋燃燒著,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味道。


    腳步聲越來越近,陳鎮身子微微緊繃,忽然又皺了皺眉頭,他在嘈雜混亂的喊聲之中,竟聽到一股恐慌的哭喊,讓他不由的從擋板後將腦袋伸了出去,緊鎖著眉頭看著前方那一處街道的拐角。


    不一會兒,一股人潮從中湧了出來,陳鎮抬著的手下意識的揮下,吹哨的聲音卻卡在喉嚨裏,他看得清楚,那股如海嘯一般奔湧而出的潮水,卻不是清軍的八旗甲兵或綠營炮火,而是一群衣衫破破爛爛、滿臉驚惶恐慌的老弱婦孺,如同被驅趕的羊群,哭喊著朝紅營的街壘湧來!


    “清狗在驅趕百姓當炮灰!”陳鎮猛然暴怒:“狗娘養的!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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